第六五一章音缠
太多的、不属于一幅画单纯写生目标的空间,簇生着整个立体真实感不竭的活力。
是啊,将整个浑整的现状感觉一遍,再画目标物,蒋涵子感受到:这样,一颗心似乎才变得真实。
一块石头落到地上,没有了一丝悬空的势能,那就是稳当。
一颗心只有从——整个生命鲜活知觉里,感受到万化之一的即时存在了,那一刻,精神凝定,灵魂安怡。现实的局部,在心的感觉里也就是丰满的全部了。
他知道:眼前的交换生画的,其实就是完整空间感觉中的一部分。交换生忽视整个附中系的空间感,显得那些写生的花草是孤立、陌生的。
所以,在蒋涵子的感觉里,交换生那些跃然纸上的花朵,才是没有渊源的、接近荒诞的生物。
这样一想,蒋涵子被自己的感受惊颤了一下:原来,一个脱离时空整体感受的、单矗的目的,该是怎样残缺不全的东西啊。
“感觉里没有,画上就没有……”蒋涵子提醒似的,看向交换生。
“你在评价我吗?可是,你画纸上,一个完整的形状都没有。所以,你在说空话。”
“我提醒你,画的应当是附中校园的花朵。”蒋涵子解释道。
“难道不是吗?笑话!”交换生莫名其妙地道。
交换生忽然看向蒋涵子,微笑的褶皱里,蔚蓝色的目光,明亮得快要将空气融透了。
虽然,蒋涵子感觉不到什么异样。但是,那种飘渺的幻觉感,让他不由自主地随着空间起伏不定的律动——沉沦……
一副画架,仿佛一架伶俐盈怀、华丽绚烂的牛角竖琴。
交换生的手中纤长的画笔玲珑拨动——瞬间从那张画架上兀立的竖琴。
蒋涵子猛烈地摇晃脑袋。虽然,绘画也是浪漫到幻觉化艺术的一部分。但是,他更渴望时刻感受到:质确的现实感、坚固的棱角和有形可感的风声、蓝空与大地。
仿佛有意调整精准把控竖琴的手感、调弄音符节律的次序,交换生在竖琴琴面柔和地拨动一个潇洒飞指的旋转。
悠地,蒋涵子顿感一丝眩晕。
动态知觉中忽然变得模糊的判断,带着眩晕感,让他感到:自己断然丢失各种已往形成的绘画习惯与感验。
蒋涵子清楚:自己速写的硬铅善于——倾斜一个精致的锐角,并以飒风划动的斜刀、身形姿态的精致形蹙,极恰地控制各种瞬时飙笔的位移。
曾经,廖莎那一伙儿笑说:速写中的蒋涵子,仿佛瘦小敏捷、伺机于蟠桃的猴,浑身散射捕获目的的力。那些瞬间光机,就是精佳无二的武器。
虽然,蒋涵子一直反抵那些夸张的玩笑。但是这一刻,在竖琴幻觉般柔极软化的波光里,交换生温和笑魇,正一点点揉折自己直硬的骨头。
“这不是真实的。”蒋涵子闭上眼睛,默默自语。
睁开眼,那些冷冽积淀在头脑里、固有的、习惯化的直觉,有力支撑起已往判断固有的参照物……
可是,此刻看见的,还是眼前这些抹不掉的幻觉。
蒋涵子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深溺在一个斥不开的境。
交换生看着蒋涵子变得迟疑的目光,他知道:改变一个人的知觉与意识中、神秘封存的精神,才是将对手彻变的根源。同化,就是在打碎了对手固守的观点。
交换生拨动竖琴,水波一样起伏的光亮弦丝,振动秋令空间里一道道落地的金光。
光芒照射下的花草,显出异常生动鲜艳的轮廓。
在交换生的竖琴法相显示之前,蒋涵子已经察遍原始天光与花草的原质素态。
所以,此刻,在竖琴统御下那些增饰的时空意境虽然变化了。但——初始那些保真的记忆在。
蒋涵子冷冷看了一眼交换生。能够感觉出:这是一个久经特定油画风格与观念极致训练、催化出来的强手。
那种无形佐动心灵密刀的锋棱,已经让蒋涵子在空间里触碰到被硌疼的感觉。
但是,越是强加自己的,蒋涵子越禁忌。蒋涵子冷静地捏住自己画笔。瞬间,生命突然间澎拜的热力,在一支纤小的画笔上暴涨不可遏制的烈性狂浪。
仿佛手中的画笔,承载了自己全部灵肉与精神的力量。
竖琴的声音和随弹动音波落淀大地的光彩,加重了神秘装饰意境的浓郁氛围。
蒋涵子慢慢转身。淋漓的光饰和氤氲不竭的音声,让蒋涵子姿态料峭站立时,仿佛透显方挺古风的凝静礼器。
侧脸被雕饰的棱线,极致锐化着蒋涵子骨子里倔强对立的姿态。
芳逸飘若空灵的音篆,以极大音效的逆差,让华丽时潮的风扬与欢活,反而变作:蒋涵子沉敛化古般,冷凝到悲壮的修饰。
交换生看罢竖琴境中,愈发透显个性冷硬的这尊人像,他知道:只有弑透一颗心,自己才有可能掰弯这个小小对手的头颅,降服信心。
蒋涵子显然清楚:对峙中的自己和交换生,谁都是伤不起的灵魂。
胜利,就是矗起一个坚定不移的艺术概念。
失败,就是亲证:自我崩溃中、一个彻底毁灭的流程。
结局,留给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感受,都只能是极端的、绝对的。
这一刻,蒋涵子和交换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竖琴弹奏的音乐就是情味变相的语句。
措辞游丝,波叠如绵。或绞,或缠……百般交割,柔潜飞铩。
蒋涵子感到:那种缓缓渗心的执著绞缠,似乎一点点指准自己。恐惧,如漫漶无状的水一样。
随琴音,一种思觉缓慢而持续洇散……销蚀着蒋涵子心里果断截然的判断。感觉、意境、精神上经历着的冷淬,忽而变得真质而触手可及。
佐笔,就是从一颗心开始的。
蒋涵子凝定一颗心。虽然找不到:精一对垒无状音惑的有形法。但是迎着音声,去压迫内心深处随情味暴躁的狂流。蒋涵子开始了:艰难抉择中、孤注一掷的——逆心、逆力般的绘画。
虽然,话儿不依不饶,但是,蒋涵子在交换生接近自己的那一刻,却感到:被一种强势气场重重捆绑的压抑。
自拿笔一瞬,所有动作滞缓如冻风里行走。
蒋涵子清楚:根本不是自己执意如此,而是自己孤立的一颗心,正被意境看不见的大手强力箍着——一点点被攫得生疼。
琴音不竭,压抑成轮……
“艺术哦,你这……没有规则立戒的敌人……”蒋涵子被音缠得心累,但他不愿示弱。硬是将想要快意泄愤的话,咬牙,很疼地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