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路家老宅外再一次围满了人。
这下不需要小凤请工人动工,衙门自然请了工人把房子推平了开挖,一共挖出了大概二十多个人的骨架,厨房地下两具、房间墙中三具,地下室最多,大概十几具。而之所以这数只是个大概是因为这些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吴师傅拿放大镜一具一具详细观察,越看越道古怪。
“我发誓,我买房的时候真的只看到了一个鬼影,哪里晓得下面还躺了那么多……”小凤调侃道,“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个院落的植被为什么这么茂盛了,原来是因为土地肥沃……”
路少琛也苦笑着说:“我也不用再担心那面墙上的那个是我爹了,这里骨头那么多,我哪有那么多爹。”
她忍不住踢他一脚:“你不要这样嘛,你爹说不定一点事都没有,跑到别的地方住着不回而已。”
“承你吉言。”路少琛有气无力地向她拱手,“你竟然会安慰人了哎!”
不多时,那两个孩子的家人也赶到了现场,松哥的母亲一见满院的骨头便厥了过去。阿龙的父母则跟着哭天抢地,然而院子里码着的骨头都太过古老了,显然不太可能是两个孩子的。
吴师傅判断死者都非常古老。甚至有一具死在前朝中期的,手中还握着前朝的铜板。还有几具穿着怪里怪气的衣服,随身携带他们从没见过的武器。
“你们看这尸骨,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怪事,”吴师傅给燕祁云示意,“你看这跟骨头,竟然和这件衣服长一块去了。还有这两根尺骨呢,就完完全全和这根胯骨嵌在一起。这些尸骨残缺不全,有的好像和其他东西长到了一块,但是有的又像被陡然切掉了。你过来看。”
他领着燕祁云转到一具尸骨前。这一具比起其他几具稍微完整点,只是自头颅左半边至左肩那一块突兀地消失了。
吴师傅给燕祁云示意骨架的切口:“看,这道切口非常平整,从头顶到肩膀,能这么平整地一下就把人的骨头斜着切开的,恐怕是……”
“前朝的武林高手!”这时小凤靠近,插了一句嘴。
“不对!”吴师傅摆摆手,“武林高手也做不到!再怎么样的武林高手一刀下去,是纵切,断不可能切得如此平整,这是横着切的,应该是用速度极快的机械切割的。”
“机械?”
吴师傅摸着下巴道:“我记得前不久江南总造厂新造了一款杀猪神器,大概就能把骨头切成这样,只不过还没那么平整。”
小凤质疑道:“但是杀猪机器不是这阵子才造出来的吗?这尸体有些年头了,以前没有这种东西吧。”
“难说,别忘了我们如今所知的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吴师傅突然扳正身形,严肃地指了指地下。
“前朝,再往前,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迷。”
现场又卷起一小股阴风,寒意漫上了在场之人的脊背。不知为什么,在这座城、这条街,唯有这座院子里被阴风眷顾,仅仅隔了一道墙,其他人家都是不同的光景。虽然深秋将至,但明明天气还没有那么冷的。
“所以这宅子……可能是前朝的前朝就存在了?”小凤率先打破了沉默,向一旁的路少琛问道,“琛哥,你高祖爷爷到底是从谁的手上买下这宅子的?”
“这个……”路少琛挠挠脑袋,“我得回去找找了。”
路少琛赁居的房屋在城北,他的家中除了日常的锅碗瓢盆,就是堆了大量的祖宗留下的古籍。他说老爹老娘不争气,但他不能忘祖,一直把祖宗的东西保存着,如今可算是派上了用场。他在被灰尘覆盖的书堆里翻找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循着记忆找到了他高祖爷爷的手札。
这本手札已经有些年头了,书页一翻掉下许多碎屑,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翻阅,生怕把祖先的手札给翻坏了。然而手札早已发黄发霉,更有书虫啃噬的洞若干,根据几近难以辨认的字迹,他们发现这宅子是路家高祖爷爷从一个姓邹的人家手里买下的。
邹金桥,就是这个名字。
“某年某月某日,初到苏州,向邹金桥购宅一座以作住所……”
大抵是这样的语句。只不过后面许多字看不清了,也不知道路家老爷子买了宅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好在自越国收服南方之后,县衙重新统计并保存了所有木渎县城及周边居民的卷宗,他们知道了这个名字便有迹可循,终于在卷宗里翻到了邹家后代的住址。好在邹家后代没有离开过木渎县周边,现在就住在城外的玉屏村。他们沿路打听,原来那个姓邹的人同样是富不过三代的废柴,但现在城里的人对他们一家已经所知甚少了。
不到百年的时光,就洗掉了一个家族从前的辉煌。
玉屏村的村长姓柳,是个容貌相当普通的胖子,就是好像身体不太好,动辄往随身带的手绢里吐血。
“没事,没事啊!”他热情地向他们招呼,“我这是旧疾,最近两天又发作了,过段时间就平复了……呕……”
他们统统不敢就坐,三双眼睛瞪着他。
“不是,我这不是肺痨,你们放心,我这是肺癌,”柳村长吐完血又向他们道,“患了十几年的肺癌见过没?我就是!每年大夫来看,说我活不了多久了,但你们猜怎么着……嘿,我又多活了一年!”
他们想为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柳村长又止住了他们的话头:“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用,我已经习惯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呢,就是有生之年有更多的人能读我写的书,这是我跟一个人的约定……”
随之,他摸出一本《大飞鹞》,向他们神神秘秘道:“欲知这世界的秘密,详情皆在内中!”
“啊?原来你就是南斋先生?”这下小凤来了兴趣,毕竟,她可是现在与他齐名的“鸣凤先生”。
不过大事为重,现在可不能光顾着聊天,燕祁云只得提醒柳村长正事:“柳村长,我们前来……是为找邹金桥的后人……”
“哦,邹沁嘛!我带你们去!”
邹沁住在村子的几条巷子后,大门正对一个公用的大茅厕,门内一张床就占据了屋子的一半空间。看起来邹家人现在际遇不佳,过得相当窘迫。
邹沁此时在家,这男人年逾六十,一脸的死气沉沉。邹沁膝下无子,上有一老父在照顾。那名老父就睡在家中唯一的大床上,一进屋,一股味道迎面扑来,说不清是对面的公厕传出的气味还是这老人的被褥中散出的。
邹沁摇着蒲扇,懒洋洋地坐在门边听路少琛的讲述,然而对于燕祁云提的问题,他接连摇头,一问三不知。邹家破落到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完全没有留下手札之类的东西。
三人很是失望,毕竟最后的线索也就此断绝。不过就在这时,瘫痪在床的邹阿爹唤了一声。
“阿沁,什么人?”
思维还算清晰,老爷子还是能说说话的。
邹沁用方言大声跟他耳背的父亲讲了来龙去脉,邹阿爹听了之后,良久点点头。
“哦,那老房子……”他说,“那老房子果真有问题的。”
路少琛赶紧凑上:“阿爹,你晓得那房子的事情啊?”
“晓得啊,”邹阿爹努了两下没牙的嘴,含混不清地说,“那个房子以前就出过事,我的爷爷还丢过一个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