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长夜

夜半,燕祁云站在窗边,紧盯着对面韩家的方向。他住在客栈的二楼,附近只有这间客栈位置较高,能稍稍看到墙内的动静。夜已经深了,宅子里黑沉沉一片,偶有几点灯火经过,是下人巡夜的灯笼发出的光。

但看不到小凤那间房,她所住的房间位于宅院里侧,即便白天也难以观察。

看了好一阵,燕祁云不自觉地锤了一下窗框,深知现在恼怒也无济于事。他自责那日没有察觉出她说话有异,没有坚持拦下她。

“小凤,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他喃喃道。

“我冲动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女子的问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握刀回头,惊见那小姑娘出现在这房间里、他的身后。

“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有啊,”她向他一拍手,“只是……你睡着了而已。”

他再观四周,景色丕变,这哪里还是客栈,分明又回到了他日日所见的那个梦魇中!

只是这一回,他好歹没被绑着了。

小凤兴致勃勃地在他梦里踱步参观。

“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每次进到你梦里,看到的都是这里?”

“这里是个山洞。”他闷闷不乐地说。

她停下步伐:“废话,我当然看得出这里是个山洞,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山洞能让你一直念念不忘?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避开话头:“我都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能出现在我梦中?”

“天赋,”小凤兴致勃勃地说,“哎呀,做怪物挺好的嘛!很容易就能操控人心,那自然也就能随便侵入他人的梦中咯!”

“真是胡闹,快从我梦里出去!”

就知道他会训斥,她卖起了关子:“你要我现在离开,我就不告诉你我在韩家找到了什么!”

燕祁云只得长舒一口气:“你找到什么?”

小凤说道:“一个婢女,她亲眼见过韩乐池杀了自己的两个妾侍,而同慧似乎能帮助韩乐池处理尸体。看来那个金月庵,并非单纯兜售假药,他们暗地里好像还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已经干了很久了。那个同慧的背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深挖的话,或许会挖出一个惊天大案来……”

燕祁云越听眉头越紧蹙,抿着唇沉默不语。

她说完,观察到他的反应:“燕大哥,你怎么了?”

燕祁云严肃地说道:“你还是快点离开韩家吧,听你这么一说,太危险了。”

她毫不在意地“啧”了一声:“燕捕头,退避三舍是男子汉的作为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你得了证据又怎么样呢?”燕祁云提醒她,“是,我听阿七传来的消息说了,你找到了那个姑娘做人证。可是,即便她被你说服肯作证,又有哪个衙门敢收!”

“对啊……”小凤被提醒,自顾自思量,“荀大人官小,不行;张大人疑似与韩乐池有勾结,不行;都不行就再往上告嘛,难不成就放任这韩家在本地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燕祁云拦住她的话头:“小凤……你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不知道外面的险恶。其实有很多案子,不是有了证据就能定罪的。还要看犯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哦,你怕了?”她调笑道。

“这是两码事,”燕祁云正色,再次叮嘱,“你不要以为这种事好玩,赶紧离开韩家,他不是一个你就能扳动的!”

“可我现在若莫名离开了,韩家岂不是更会生疑,到时候他们针对的就是荀大人,那我连在这里的最后的靠山都没有了,以后住在这里还怎么安生!”她说到此处,面上掠过一丝狠戾,“我一定要除掉他不可!”

“小疯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说除掉就除掉?!”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意气用事把他捅死的,我会用我的办法!”

“就凭你找到的一个人证,去证明韩家和谳教勾结?”“虽然朝廷严禁佛道以外的宗教,尤其严禁谳教,若查实便以谋反论处……但如何查实、怎么递交、递交给谁,这些都不是凭你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你先离开韩家,我们回木渎找荀大人再从长计议,总会有方法……”

小凤闻言低声嘀咕:“你是这么想,荀大人都未必愿意啊……”

“你说什么?”

小凤浅笑:“我那日跟随韩乐池离开后,你应该已将我留给你的信交给了荀大人。阿七能放下木渎县的公务受你差遣混进韩家,理当这件事也是荀大人知道的。但你竟然没有直接白天拜访韩乐池来要人,却只授意阿七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看起来,这不太像是你的个性啊。”

燕祁云不得不承认:“是荀大人,因为她不允许我露面,只让我们暗中盯梢。”

“那你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难道你知道?”

“哈,燕大哥,你擅于抓人,但是对朝堂之事所知甚少,我猜得到,大人自有妙计,但未到大局底定,我不能替她说。你等七天,再等七天,一切必有定夺,你只需要将我的发现传达给荀大人即可,”她随之道,“燕大哥,其实我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不同罪。我告诉过你,我家里也年年会有莫名死去的人。我家里……我是没办法管的,但韩家,我管定了!谁叫他惹谁不好偏惹到我头上!”

眼看是不可能将她说服,燕祁云不得不叹了声:“小凤……”

“怎么?”

他抱起胳膊:“我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宦府地,能养出这样一身江湖气的千金小姐。”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拐着弯笑我?”

“我没在笑你,我只是在想,”他忽然有些惆怅,“如果当初有些事……算了。”

不得不说,身在公门,有太多的规矩令他不得自由。他并非没有憧憬过江湖快意,但真正的江湖,又岂是真能容人恣意妄为的。

他摇摇头,回过神来,但她却以为他又在惋惜与塔吉安娜的关系,立刻道:“过去了的事情,结束就结束了嘛,没什么好想的……我师傅就是这么教导我的:这个世上没有假如,已经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想要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免得日后遗憾。这也是她师傅教给她的……”

“你师傅?”燕祁云乍听这话有些熟悉,“就是他教了你轻功?”

“呃……是……那个……”

她的反应很奇怪,提到她师傅,便显得支支吾吾,好似这个人是不可以提的。

“只是谈谈你师傅,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

她一顿,惊慌道:“不是!是梦境外,有人在解我衣服!”

“啊?!”

他猛地醒来,发现原来他竟然靠着窗框睡着了。他身处的依旧是那个客栈的二楼,但回忆起梦中所见情景,却又如此真实……

——有人在解她的衣服?!

想到这一点,他暗道一声“不好”,思忖再三,终忍不住,从洞开的窗户向韩家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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