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和风吹拂, 小团子呆呆地扬起脑袋,明亮星眸都不带眨一下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面颊很白,衬得半披的发漆黑似墨。而且, 他的衣袍也很黑。

阿梨再看了看他的那一双眼睛, 狭长似月, 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 如同水光一样的眸子。

恰时,阿梨的茫然眼神躲了下, 因为她发觉眼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有一股冷清寒气扑面而来。

须臾,他腰间挂着的暖白穗被风吹起,玉白融在黑色中,一片陌生的骇人气息让阿梨看得怔住。

她害怕。

阿梨的碎步连连往后挪动,直到青竹的一道嘘声响起,“太子……阿梨, 你没事吧。”

细语声中, 青竹连忙收拢手里的细绒披风,将站着不动的阿梨紧紧拥入怀。

双手蜷缩, 十指颤抖,青竹躬身抱住阿梨, 脖颈压得死死的, 丝毫都不敢抬眼。

她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还专门挑着小姐入睡的时候?

青竹白着面色,用余光看了眼坐在一旁睡着的小姐。而怀中的阿梨,也没有说话。

风停,声静。

半晌, 阿梨才从青竹怀里缓缓地探出一个毛绒绒脑袋,看了又看跟前的黑色,“哥哥,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肯定是迷路。”

稚气软音轻轻地说完,阿梨就侧目看向自己的娘亲。虽然这个哥哥长得很好看,但她也不敢一直看着,他的黑衣裳很冷,还有些让人害怕。

卫宴瞧了眼说话的阿梨,蹲着身子,弯下腰,就坐在苏染染一侧。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这阿梨唤染染为娘亲,喊唐卿为唐爹爹。

“我没有走错地方,我是来这里寻人的。”

沉声徐徐,不似平日里的冷清,但也没有如风似水的温润。卫宴轻快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眼底有些许笑意。

“寻人?”阿梨弱弱回了声,扭头就看向青竹,“青竹姐姐,哥哥是来找你的吗?阿梨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娘亲肯定也没有。”

阿梨的话音轻言细语,可几人就围在一方厚实的粗布边沿,字字清晰。

青竹没有

回着阿梨,只缓慢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奴见过太子,请太子万福金安。”

她不知道太子怎么就出现了,但规矩礼数不可违,不可废。太子此刻都坐在小姐身边了,自己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原来,你还知道孤。那你在见过染染之后,可是只字未提及。”

卫宴懒洋洋地抬眸,幽深视线在豆青肩颈上停留,再停留。他五年都没有见到的人,这一刻,触及眼前。

一双桃花眼敛落,卫宴的指尖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细细描着眸中的倒影,浅黑瞳孔也好似停在了这一刻。

染染略有些消瘦了,娇小的身形蜷缩成一团,双手搭在撑起的膝盖上,额头也覆了上去。

她的墨发比五年前短了很多,簇簇碎发散落在面颊两侧,将白皙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

卫宴知道,染染不愿见他,可他很想很想她。

指腹缓缓的,一点一点地触着眼前静谧。卫宴鼻息清浅,微阖的眼尾渐渐变得猩红起来。

风一丝一缕的吹拂,连着一侧的阿梨都看出不对劲。她扯了扯青竹的衣角,担忧目光也不敢从娘亲身上挪开。

“青竹姐姐,他离娘亲好近好近。他要吵醒了娘亲,娘亲会难受的。”

急促语气一股脑说着,阿梨压根就没有想过,那人许是娘亲认识的。

青竹不为所动,只是抱住阿梨。她跟在小姐身边的这些年,从未见过小姐睡得如此熟。

因而,小姐醒了。可能是在太子一出现的时候,小姐就醒了。

“青竹姐姐,阿梨说娘亲会难受的。”一声拔高的嗓音,阿梨蹲着身子从青竹怀中钻了出去。

扑蹬扑蹬,一步两步,阿梨跑到卫宴身侧,双手抓住了他的墨色衣袍。

“你……哥哥,我娘亲睡觉,你不要吵醒她。喏,你看见那里的蝴蝶风筝了吗?

你肯定是走错地方了,你只要再等等,等有风来,你放风筝,我唐爹爹会看见,你就能回去了。”

小姑娘一边说着话,还指了指绿茵上的粉色蝴蝶。其实,她抓住衣角的力道并不大,一个说话间,就差点跌倒。

“阿……阿梨。”

一大一

小的惊呼声响起,苏染染睁开眼的下意识,就要用双手去抱住阿梨。

豆青窄袖揉在墨色袖面里,阿梨回神站稳的一瞬间,只看到闪闪发光的金色绣线搭在她手臂上。

“娘……娘亲,你醒来了。是他,非要离娘亲这么近,还相信阿梨的话。”

稚气话音老老实实说着,阿梨此刻不知道的是,她还被自己口中的那个他,双手抱着。

“娘亲,这个穿黑衣裳的哥哥肯定是找错地方,要不然就是找青竹姐姐的。他们刚刚还说了话,只是阿梨没太听懂,好像是什么太子……”

声响未落,苏染染就一话不发地簌簌站起,弯臂揽出,要从卫宴的手中接过阿梨。

其间,苏染染连浓密眼睫都没有抬一下,只低眉瞧着阿梨。

“染染。”

卫宴轻轻喊了声,修长身姿依旧坐在藏青粗布上,阿梨也还在他跟前。

“阿梨,过来,我们回去。”苏染染波澜不惊的说道,眉眼之间略有峰峦紧蹙。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卫宴那一刻,心里该是什么滋味。但很显然,他还在盯着自己。

他的目光应该有什么?诧异,懊恼,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水。毕竟他眼前的自己,应该死在五年前的。

苏染染杏眼扑闪,猝不及防就对上卫宴的眼。面容冷白,眉眼如故,他和五年前相比,并没有大的不同。

只不过,一身锦白换了墨袍,他那病死垂危的残躯还能从京城来到千里之外的扬州。

呵,苏染染心底冷哼了声,悠然目光也不甘示弱的继续看着。他卫宴,在自己眼前,也应当是一具尸首,还是为苏毓月忧思过度而死的。

“娘亲,我们回去。”

阿梨从卫宴跟前走了几步,一双小手牵住了苏染染。她就知道娘亲醒来会难受的,那人实在……可他刚刚还扶了自己。

苏染染听着阿梨的弱弱话音,并不急于挪步。她抬了下颌,眼底俯视卫宴,嘴角稍一嗫嚅,冷冽语气就脱口而出。

“卫宴,你怎么还不死?”

熟悉嗓音轻而快,说着他意料之中的话。卫宴面上笑了笑,轻颤袖面,站了起来。

衣袂锦带飞逸,黑色如墨,幽深似夜一般

。卫宴静静看着眼前的染染,心底的大石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还好,染染“醒了”,也愿意和自己说着话。如若不然,他当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只不过,“卫宴,你怎么还不死?”

卫宴沉声在脑海中低喃了遍,菲薄唇沿轻启,还朝着苏染染走了一步。

“染染,这五年,你还好吗?阿梨,不到五岁的孩子,你将她,养得很好。”

暗哑柔声徐徐响起,卫宴那温润的桃花眼又紧紧盯住苏染染。他让蔺云查的事不多,但阿梨恰好是其中一件。

阿梨是染染从寺庙外捡回来的孩子,从染染来扬州的第一年,就一直养在身边。

“卫宴,我这五年,过得挺好的。而且阿梨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养得很好。”

苏染染侧过身,没再迎合着卫宴的视线,她微颤的手掌牵住了阿梨,转身就要离开。

许是心里的一个结,她将话语说完,竟也没觉着应该问他些什么。自己的一双眼要往前看了,身后即是过去。

一步,两步,站在一旁的青竹就眼睁睁望见,小姐和太子说完话以后,便走了。

没有质问,没有哭诉,甚至连一句大声的话,都没有。青竹紧攥着掌心的披风,偷摸瞧了太子一眼。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小姐身后,还高声喊着什么。“染染,唐棠姑娘,那壶梅子酒,我还没有喝。”

嘶哑一响,苏染染的细小步子就停了下来。她缓缓松开阿梨的小手,冰冷指尖死死扣住掌心。

唐棠姑娘,梅子酒。

她那紧紧绷直的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深笑,素齿丹唇浸润春日的寒。

卫宴还真是大魏的储君,东宫太子,早已过了五年的事,还能查得明白。

噗呲一声,苏染染笑了,只是觉着五年前的自己很可笑。她很利落地转身,还将身侧的阿梨完全遮挡住。

“苏公子,这都五年之久,还真是难为你还记得。不知晓尊夫人可还安好无虞,诞下的麟儿应当成了人中龙凤?”

细语柔声字字珠玑地说道,还给了卫宴些许喘息的空隙。苏染染乜着卫宴,掌心的疼也彻底麻木了。

轻风吹过,苏染染的

双袖飒然垂落,她看向跟前的卫宴,真是想要走过去,打上两巴掌。

一巴掌,是替前世的自己而打,另一巴掌,纯属泄恨。

“卫宴,苏公子,不过就是薄薄一层的窗户纸,再要继续戳破,就没意思了。我在扬州这五年,很好很好……”

“染染,孤的五年过得不好。”

卫宴笑着说道,顺势就把腰间的暖白玉佩解了下来。玉穗在两人中飘荡,他紧紧锁住眼前的人,沉声再响。

“染染,你还记得这玉吗?那块镌刻着“宴”字的玉佩,你还留着。”

卫宴身形踉跄,冷白指腹竟是比纯粹的玉色还要剔透。骨翼凸现,青筋湛蓝。

“染染,五年是多久?”他喃喃自语,摇摇欲坠的墨色缓慢地挪动。

“五年,黑夜白昼,春夏秋冬,孤此一生。”

最后一字落下,卫宴就停在苏染染身前,两人只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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