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杀我也不会信你的……兰仕文看夏凉安的眼神依然警惕。
夏凉安想想觉得也是,兰仕文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能力,当场死给他看也没法证明什么,那么这就有点难办了。
兰仕文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瞟向夏凉安手里的黄历,如果她的确是个活人,说的也是真话的话,黎易让她来取的这件东西或许有着某种重要的作用。
“只有蛇神死后才能拿到这本黄历么?与蛇神有关?如果联系到这里每天动态变化的规则的话……”兰仕文的思维不受控制地顺着夏凉安的说辞延伸了下去,随后又陡然惊醒:“不,不对,不能被她牵着走!”
好险。
惊醒过来的兰仕文的神经紧绷,更加确定眼前的夏凉安是一只极度危险的厉鬼。
这种引导别人思想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了。比起直接灌输谎言,鬼一般会给予一些不经意的“失言”与隐晦的暗示,让自作聪明的人自己去抓住那些蛛丝马迹,进而思考出错误的结论,达成它的目的。
毕竟,人往往对自己通过思考得出的结论更加坚信不疑。
夏凉安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准确来说,她在发呆。
在说完“要不我自杀给你看”后,她的身体忽然呆住不再言语,空洞的眼神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上,却缓缓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嘿嘿……”
果然是鬼!兰仕文背后发凉,他的身体立刻消失在了祠堂中,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开溜。
待夏凉安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他在哪了。
“跑得好快……”夏凉安对落荒而逃的兰仕文极为失望,但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比刚拿到黄历时还要开心。
她将那本沾着血迹的古旧黄历紧紧抱在怀中,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外。
抬头看看头顶的天,凄凉的月光照映着蛇神颈上那朵娇艳欲滴的血肉莲花,蜿蜒绵长的庞大蛇躯如一轮美轮美奂的幻影,在朦胧中徐徐消散。
而夏凉安知道在几分钟前,村庄之外,河对岸的旷野上,盛开着一朵同样的花。
那时候,鬼才刚刚吞下“招又”的名字,化身为蛇神展开它长长的身躯。
虽然黎易先前已经在祠堂里多次见到过这位被何家村顶礼膜拜的神明,对其基本形象有所了解,但那终究只是区区木雕,雕工也很粗糙。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远不如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蛇神真身。
它庞大的身躯横亘在群山之间,晶莹剔透如宝石的鳞片氤氲着乳白色的柔和光芒,让这半边夜空都明亮了些。
那片奢华美丽的蛇鳞,那对为这片土地犁出水脉的弯曲长角,还有烙印在它背上的,一个个能为凡人唤来风调雨顺的深奥文字。那就是招又,这片土地的神。
黎易抬头望着那绵延如山脉的长长的蛇躯,从那张完全不同于人类的脸上,他看见了如长辈似的慈祥。
蛇神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瞳中流转着华美的金色光芒。它没有瞳孔,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像真正的琥珀一样,里面封着两只蝴蝶,似将万年的沧桑也一并封装。
它是如此美丽,美得令人窒息。
与它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黎易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闭上双眼,耳边是晚春时节带着寒意的风,风声呼啸间他隐约能听到悠扬的歌声,千百个人匍匐在地齐声赞颂
“招又……或许应该被叫做雨神,这样才更为贴切。”黎易伸出一只手,丝丝细雨飘落在他的掌心,望向天空,却没有看见一丝乌云。
在这里,一点点的信息差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而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
“黎,黎易,鬼……蛇神发现我们了……”荣丽媛的声音发着抖,她双手紧紧攥着黎易的衣角,不敢抬头去看蛇神的眼睛。
“不要害怕。”
黎易舒一口气,拉住荣丽媛的手臂,低头不去看蛇神的眼睛:“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即使是神,也要遵守规则。”
规则,是没有优先级之分的。
说话间,黎易拉着荣丽媛一起往前走去。
他的脚步均匀,走得不快也不慢,十分从容。荣丽媛则是连腿都软了,面对蛇神的注视她完全没有站直身体的勇气,几乎是被黎易强行拖拽着往前走。
“一只伪装成神的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呢?”黎易的语气轻松愉快,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在蒙蒙细雨之中显得分外诡异:“即使是神又当如何?阿姨,你还记得今天的禁忌是什么吗?”
“今,今天不宜栽种,不宜伐木……”荣丽媛支支吾吾地回答着,低着头不敢看蛇神的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黎易侧后一步闷头往前走。
“是的,是的,栽种和伐木,无论是栽种还是伐木,我们哪一条禁忌都没有触犯,这也就是说无论是蛇神还是化身蛇神的鬼,都绝无办法杀死我们……”
黎易脸上的笑意愈发狰狞,抓着荣丽媛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力攥紧,在她白皙柔软的手腕上掐出深深的指痕,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温柔的声音仿佛要将人诱入深渊:
“……但你可以杀死它。”
荣丽媛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缩着肩膀,下巴几乎戳进胸口,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此时思维完全混乱的她已经完全无法正常思考,更遑论理解黎易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前方,蛇神也是低着头,盘在原地微微侧着头,观察着逐渐靠近的黎易和荣丽媛。
鬼不是黎易,也不是夏凉安,它对荣丽媛的能力的印象只停留在“一种被近身就会死的即死规则”上,而现在他们相距甚远。
黎易的视力很好,他已经能看清远处的列车打开了车厢门,一个披挂着破烂布条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的黑暗中,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
检票员已经在等候乘客上车了。
蛇神似乎也觉得继续观察下去任由他们这样靠近不是很妙,很快就会突破安全距离,于是拧过身去,将小山大小的头颅伸向车厢门。
一条粉红色的娇嫩舌头从蛇神的口中徐徐吐出,舌尖上粘着一张还未署名的车票。
它想上车了,但是为时已晚。
特让杀人并不看距离,看的是有没有影子。当虚无缥缈的鬼成为招又化身大蛇,它拥有了庞大的体型,同时也拥有了更大的影子,大到荣丽媛完全不需要走到它身边多近就能触碰到。
黎易拉着荣丽媛走过泥泞的小路,在这旷野上,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丫轻轻踏出了那决定性的一步。
一朵漆黑的莲花在她的足尖盛开,一直匍匐在荣丽媛脚下默默无闻的漆黑影子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再次变成了那只险恶狰狞的厉鬼,特让。
黎易抬起头,看见蛇神的身躯徐徐消散。
“居然……”荣丽媛双手掩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激动之下她想和黎易说些什么,但黎易丝毫没有和她交流的欲望,他在荣丽媛踩中蛇神影子的同一个瞬间松开了她的手,迈开步子往前大步狂奔。
这大约是黎易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争分夺秒。
随着那条光华四射的美丽蛇躯快速消散,伪装成神的鬼再次被打回原形,在一团朦胧模糊的稀薄雾气里,写着“招又”二字的金光闪闪的黄纸燃起了灰色的火焰,几秒钟的功夫便被烧成了灰烬。
肉眼可见的,那团灰气愣在原地收缩了一下。
黎易的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诡异笑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这边奔跑过来。
是错觉吗?走上升格之路后的第一次,荣丽媛在一只鬼身上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那团灰气包裹着未署名的车票几乎是逃也似地飘过草地来到了车厢门口,只是站在门口的检票员挡住了它的去路。
上车是需要车票的,有署名,有身份的车票。
但是蛇神已死,已经没有任何可用身份的鬼能在车票上写下谁的名字呢?
它自己的。
远远的,黎易看见那张被包裹在灰气之中的白纸上出现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灰色字迹,随后,鬼带着车票从检票员面前飘过,往更深的车厢逃去。
正在这时,一个银白色的圆形物体突兀飞来,撞在了检票员身边的门框上。
那是一个镌刻着花朵与荆棘的美丽怀表,与门框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表盘在半空中打开,秒针回退,于是一个少女出现在了车厢里。
这次的夏凉安没有丝毫懵逼的情况出现,懵逼的是鬼。
车厢里充斥着清洁工的黑雾,夏凉安几乎是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双脚便被腐蚀得只剩骨头,但她好像丝毫没感觉到疼痛,只是将手往前一伸,腐烂的手掌穿过那团即将逃离的稀薄灰气,握住了那张已经写上名字的车票。
黑雾中,夏凉安的身体正在快速腐败,她的血肉剥落,骨骼脆化,已经没有丝毫皮肤的双手极度麻利地将车票包裹在怀表外面,揉成一团,用力丢出门外。
“接着!”夏凉安大声喊。
下一秒,她死在了车厢里。
站在门口的检票员缓缓拧过头颅,没有眼球的漆黑眼眶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短短的十几秒钟功夫,黎易已经跑到了列车前,他纵身一跃牢牢接住了夏凉安丢过来的怀表,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气喘吁吁地在车厢门口停下脚步。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包裹在怀表外面的车票揭下来展开。
这张票被夏凉安一通揉捏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右下角的署名区写的是:
“太易”
“原来你的名字叫太易。”黎易直起腰,似笑非笑地看向门内。
检票员也和他一起看向门内,那团空空如也的灰气缓缓蠕动着,却又一动不动。
“你已经没有车票了,现在它在我身上。”黎易说着,一手将夏凉安的怀表挂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拿着那张写有太易名字的车票,堂而皇之地走上车厢,站在检票员旁边。
换做以往这个时候,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即使是眼神不好的检票员也能分辨出黎易是在拿着别人的车票违规乘车,但很不巧的是,现在的检票员已经不是眼神不好了,它连眼睛都被清洁工清洁没了。
换言之,在现在的检票员眼里,谁拿着车票,谁就是太易。
“所以现在我才是太易。”黎易说着,饶有兴致的眼神穿过黑雾落在了眼前越发稀薄的灰气之上
“但如果我是太易的话,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