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子是儿媳顾虑不周,许是送出去的信还未到夫君手里,他不晓得太太您如今就在咱们府中休养,他信里没有半句提及太太您,儿媳后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您是夫君的生母,又是家中的长辈,无论如何都该以您为尊的……还望太太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才好。”
丹娘轻轻笑着,将上次沈夫人私扣家书一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沈夫人反倒有些讪讪。
不过她到底在内宅中多年,这点子事儿还不算什么,不消一会儿便就心平气和起来。
“都说你是个伶俐宽厚的,外头还不信,还叫我这个老婆子给写什么家书呢。”她笑道。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于儿女来说,便是天大的福泽了。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太太一番慈心,若是儿媳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就枉为人了。”
又推说了两三句后,沈夫人实在是找不出推辞的话来,便应了丹娘这一请求。
闻言,丹娘欢喜,喜上眉梢:“那便好,明日我便要寄一封家书出去,烦劳母亲今日辛苦些个,将您那一封备好了,我这边一齐寄了,也好叫寒天在外辛苦,也晓得家中挂念。”
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
二人好似摒弃前嫌一般,丹娘告退后,沈夫人还一直送到院门口,那目光慈爱,徐徐远眺,真是一副好婆母的姿态。
转过身,丹娘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
这家书一事其实让她恶心得不行,偏这事儿又不好拿在明面上来说,本就是夫妻间的甜蜜,却叫沈夫人横插一脚,叫人浑身不爽。
与其让沈夫人继续,不若自己开这个口。
叫沈寒天往后再寄家书时,她与沈夫人一人一封,这便不会搞错了。
新芽有些不安:“夫人……您说侯爷能明白您的意思么?”
丹娘:“他好歹也考了个状元的,总不会蠢笨至此吧。”
新芽:……
尔雅又道:“这侯爷的家书一来一往得个把月才能收到一回,说不准下回家书寄到时,太太早就回沈府了,夫人这是多虑了吧。”
“管他呢,回头就算她走了,该给她的那一封家书我也不会少了她的。”
只不过,小丫鬟们想得太美好了。
依着丹娘的推算,沈夫人这一住少说也要住到来年开春,这都往秋冬的日头里过了,怎么也得在抚安王府过个年才像话呀。
凡事她都不会想得太好,做好最坏的打算,方能不误事。
但青姨娘一事着实棘手,她思来想去两三日还是没个妥当的法子,便乘车直奔宋府,找老太太商量去了。
丹娘回回去都不会空着手,这一趟也是一样。
进了门便给赵氏以及两位嫂嫂都送了礼物,打点妥当后,她才进了老太太的院内。
老太太细细问了一遍,得知小孙女这一路行事妥帖,再无不当的,当下也安心许多,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轻轻拨弄,口中叹道:“到底是长大了。”
“瞧您说的,孙女再不长大那成什么了?”她娇嗔道。
将来意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她就瞧见老太太的眉心紧紧蹙起,这是老人家表示不赞同的意思,与老太太相处多年,丹娘已能看得明白。
心中默默一叹,她垂下眼睑。
其实老太太的意思不说,她也明白。
抚安王府里的妾室再如何,明面上公开再另嫁,未免不美,多少对她这个当家主母有影响。
再者,老太太是不愿让府里唯一的妾室离府的。
横竖要为整个府邸,为了丹娘考虑,留下青姨娘才是最正解。
只是……
没等她开口,老太太缓缓道:“为何要这般急着给她寻个出路?府里又不是养不起这口闲人。”
“别说一个了,便是再来七八个的也养得起。”丹娘笑道,“只是时光不等人,这般蹉跎下去,即便再如花的美娇娘怕也敌不过岁月匆匆。趁着她如今还鲜妍年轻,还能寻个更好的人家,岂不更好?”
老太太冷哼两声:“你倒是对她好得很,她可是妾室。”
这话没有明说,但也几乎将老人家的意思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了。
他们这样的府邸里有数个妾室姨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或许商贾小吏家中的妾能混得风生水起,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亚于正经主母,可若是在圣京内,这样的情形少之又少。尤其是高门府邸,最在意名声二字。
宠妾灭妻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担的,多少御史言官的眼睛都盯着呢。
丹娘苦笑:“我晓得,这不是……您孙女婿不愿收用,我又能怎么着?总不能叫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担着妾室的身份,在府里这般守着一辈子吧?若是她自个儿想这样,便也罢了,养着便养着;可如今她也动了这心思,我如何能不好好替她办妥了?”
即便青姨娘如今没这个心思,怕是在沈夫人的挑唆下,终有一日会成为今日这般。
与其到时候自己处在被动,不如眼下料理了。
横竖青姨娘还是更信她一些。
见老太太依旧不开口,她忍不住扯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
老人家最是吃不消丹娘这般,没几下便缴械投降,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了她嫩滑娇软的脸颊一下,故意板起脸:“你可知这事若是办了,开弓再无回头箭。”
“孙女晓得。”
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句。
在宋府待了半日,丹娘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瞧老太太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她又得回去苦哈哈地盼着了。
尔雅见不得自家主子满面惆怅,忍不住问:“说起来,老太太回宋府也有段时日了,何时能回来?”
“待过了年再说吧。”丹娘信心缺缺。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婢,自然知晓祖母住在宋家方为正理,跟着她一道在抚安王府安置,才是于理不合。
马车徐徐停稳,刚下车,门房便来报,说是丁氏来了。
丹娘心头一凛,快步往里走去。
乐透也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知晓情况不对,早早便将软轿备好了,让丹娘坐着直奔里头。
刚到花厅,就听里面隔着屏风传来说话声。
不是别人,正是沈夫人。
“也是命好,你这所出便是嫡子了,如今亲家起复,日子也有了盼头,想必往后会好起来的……”
沈夫人慢悠悠的声音在秋日午后听起来寒意十足,仿若缠了冰霜的蚕丝,一缕一缕的看不清楚,却越发往人的骨子里的钻。
坐在她对面的丁氏笑容僵在嘴角,面色难看。
还未等丁氏开口,沈夫人又道:“否极泰来,瞧你就是一脸福相,他日必定会有荣光等着你的,丈夫、儿子……总归能靠一个,你瞧瞧我膝下三子一女,这日子不也风光了?”
“太太说的是。”丹娘笑道,清冷的声线回荡在半空,身形缓缓从屏风后头绕过来,“六嫂,我们家太太这是说我那小侄子往后便是状元之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