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更远了一些,她偷偷与新芽咬耳朵:“我瞧太太这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为难咱们夫人吧?”
新芽压低声音:“咱们夫人心里有数的。”
正嘀咕着,里头传来沈夫人沉沉的说话声:“这么说来,那地契是不能再拿回来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若是只有迎安妹子一人知晓,我做个恶人,登门去讨要回来也就罢了,横竖姑嫂关系冷个一两年……但,如今,妹夫也晓得了地契一事,正在家中感恩太太的恩德呢,我若是去张了这个口,岂非叫太太颜面扫地?”
丹娘温温一笑,眼眸中俱是为了对方考虑的良善体贴。
沈夫人恨得牙痒痒。
这女人,事情看穿不说穿,背地里倒是来了这么一手。
不但叫自己母女离心,还把她捧得这么高,拿她当个挡事的,果真高明。
“呵……你料理这么一大家子,还能思虑得如此周全,当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丹娘装作羞涩地一低头。
沈夫人知晓今日是说不出个名堂来了,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她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走的时候面笼寒霜。
丹娘始终面带微笑,甚至还亲自将人送到了府门口,做出一派很孝顺的儿媳模样,把沈夫人气得脸色煞白,偏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只能硬生生咽下。
坐在马车里轻轻晃悠着,沈夫人阖眼沉思。
陈妈妈守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真是个厉害的,不但不生气,还能这么稳……”末了,沈夫人凉凉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很有些咬牙切齿,“若她是瑞儿的媳妇,那我也不必操心这么多了,只可惜……”
她咬着牙,沉默片刻,“罢了,只管叫她再得意一阵子吧。”
沈瑞的一番故事也总算消停。
他安安心心在府中养病,沈寒天启奏,免了他目前的职位。
有道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沈瑞之前种种放浪行迹多少被人看在眼里,人家就等着抓他的错处,好给沈寒天添堵呢。
沈寒天直接上表请罪,言明自己失于管教,疏于约束,才叫弟弟走了歪路。还好发现及时,沈家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也恭敬地请求圣上降罪,此举不但没有惹得皇上不快,反而觉得如日中天的沈家好像也有自己的糟心事,即便才绝天下的状元郎也逃不过这些个俗务。
皇帝老儿当即就允了沈寒天之请,沈瑞停职待任,居家反思,顺便养伤。
宫里还派了圣上的心腹去瞧了,确定沈瑞真的挨了狠狠一顿打,回去复命的公公一五一十地交代,惹得圣上背着人在暗处偷笑。
笑罢了,他也心中感叹。
到底是吃过大亏的沈寒天呀,每每有了冒尖的苗头,便要用其他的事情来平衡自己的风头,这样的人……有才干有远见,当真不可多得。
春闱,即会试。
天下士子齐聚京师,只为那中举的光耀一刻,为自己挣个前程,为家族博一番荣光。
沈寒天本就因状元郎的身份,令天下众学子仰慕。
如今又接二连三地立功,成了圣上身边独一无二的红人。
如此风头正劲,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看着眼红。
圣京不比云州轻松简单,在这儿,盘根错节的关系深藏不露,沈家虽风光,但到底缺了些根基。
沈寒天这般自曝家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为了整个沈家能脱离这纷争的中心,能好好得以喘息。
这道理,圣上明白,沈寒天也明白。
“罢了,既然他这般懂事,晓得韬光养晦,那就依着他吧。”皇帝轻叹。
这会子已经下朝,他与众军机大臣又议事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停歇。中宫娘娘亲自送了暖胃的甜汤来,与皇帝说了另外一件事。
“顺令的夫婿病重?”
“是……今日晨起请安时,臣妾见琼妃眉间似有担忧惆怅,便问了两句,却是这般不好的消息……”
“难怪前两日朕去看琼妃时,她总是有些心事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缘故。顺令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与琼妃情同母女,这才嫁了没多久,便有了这样的事,确实叫人糟心。”皇帝语气平淡,“你安排最好的太医去给他瞧瞧吧,尽力治好便是。若是治不好……顺令也有封号在身,回头另指婚配,也不是什么大事。”
“臣妾也是这样说,不过当着琼妃的面,却不好说的太直。”
皇帝轻轻颔首:“嗯,你看着办就成。”
如今圣京城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春闱,顺令县主的丈夫病重,还真掀不起什么浪花。
春闱结束,放榜后的第三日,丹娘才知晓顺令县主成了寡妇。
那风采卓然的少年郎君竟没能熬过这个春日,一命呜呼。
这事儿还是她陪着灵姐儿去给孙大家见礼时,谢二告诉她的。
丹娘吃了一惊:“这才成婚多久?”
“没几个月。”谢二叹了一声,“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顺令县主嫁过去才这么点子时日,一对佳偶便阴阳两隔。”
一阵唏嘘后,大约是想到自己,谢二神色郁郁。
无论是顺令县主,还是她的夫家,都与抚安王府没什么往来。
况且,顺令县主曾经还想嫁入沈家,有这一层尴尬的关系在,人家成婚后自然是不愿来往。
是以,丹娘得到消息要比别人慢了一拍。
“怎会这样……”她垂下眼睑,语气沉沉。
“听说是急病,起势就快,来势汹汹的,很快就病倒了。宫里也下了旨意,太医院的院正都过去了,又去了五六个医术颇高的老太医,也还是没能救下来。”谢二抿紧嘴角,“顺令县主很伤心,这会子被琼妃娘娘接进宫里去了……”
丹娘一脑袋问号。
自己丈夫没了,顺令县主居然不在家里忙着料理后事,竟然进宫去……
“那丧事怎么办?”
“当然是交给婆家来办。”
谢二自然明白丹娘的意思,顿了顿,“我也不知内情,只听说顺令县主哭得晕了过去,太医们不敢托大,琼妃娘娘又心疼,这才将人接走的。”
“原来是……这样。”
丹娘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丧事婆家来办,无可厚非。
但作为结发夫妻,顺令县主必定要在场,按照谢二的说法,是她进了宫应当是没有再回去的意思。只不过谢二说得隐晦,丹娘也不好追问。
说到最后,她一阵长叹:“到底宫里有人护着,真是叫人羡慕。”
“谁说不是呢。”
谢二这一声羡慕也是发自内心的。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被丹娘记在心里,圣京城这么大,有这么多人,每一日红白之事都有,不过是寻常。
书斋落成那一日,沈寒天回府了。
望着男人青白的下颌,日渐沉稳的面容,她不由得怀念起刚刚成婚时那如玉雪般的清雅公子,与今日的沈寒天比起来,那会儿的他真是玉冷清隽,叫人爱不释手。
“你在想什么?”他冷不丁出声,打断了丹娘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