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脾气,丹娘是晓得的。
看着和气大度,其实只要牵扯到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是耐心全无,各种刻薄。
这桩婚事自然也是一样。
说着没一会儿,赵氏就想起这本该是自家闺女的好事,却被一个外来的截胡了,偏又不能拒绝,她说话的语气自然带了几分酸意,也难听了不少。
没想到那婉明姑娘就当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温柔乖巧地点头附和,完全是一副赵氏为她好的样子,就恨不得当场能给赵氏来一段表态了。
丹娘瞧了,心中暗暗称奇。
果然,能被宋恪松挑中,又入得了谢侯夫人眼的姑娘,本就不一般。
又说了一会子话,外头来传,说谢侯夫人快到了。
赵氏赶紧让大丫鬟领着婉明先去了旁边的梢间,自己领着丹娘一直走到府门外候着。
刚站定,就见谢侯夫人的马车徐徐停稳。
两个下人过来,一个打起帘子,一个拿了脚凳,谢侯夫人这才从车上下来。
多时不见,谢侯夫人风采依旧。
“亲家母何须这般多礼,你我两家本就是姻亲……”她上前语气轻柔道,“哪里还需要你等在门口候着,成什么样子?”
赵氏:“您是府上贵客,又是亲家母,如何不要这般礼遇?只求夫人别嫌弃我是个粗人,有些个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哪里话。”
这两句话可把谢侯夫人捧得开心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往花厅处走。
丹娘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反正不用吭声的时候,她就是个最好的陪衬。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
谢侯夫人一进门,绕过屏风就瞧见了三面环池的风景,屋内凉气阵阵,却也不过分寒意入骨,混合着淡雅的香气,当真是雅致舒心。
赵氏让了座后,自有丫鬟们鱼贯进入,看茶送点心。
一番张罗后,谢侯夫人已经品上了香茗,再瞧瞧摆在手边的果子糕饼,倒也精致,心下更为满意。
“咱们枯坐着也没意思,都是这么多年的亲家了,那孩子在哪儿,快让她出来,也叫我见见。”谢侯夫人直奔主题,显然是不想与赵氏多聊下去。
丹娘也明白。
毕竟没人愿意话题总是往一个死人身上靠。
哪怕这个人是谢侯夫人的儿媳妇。
人走茶凉,世间常态罢了,连一句唏嘘都不配有。
丹娘也收拾好情绪,继续端坐着看戏。
赵氏忙让人请了婉明小姐过来。
那姑娘来到谢侯夫人跟前盈盈拜倒,从头到脚,堪称一个稳字,拜下起身,那裙摆都未曾波动一下,确实叫人惊叹。
谢侯夫人这下眼中也冒出了几分惊叹之意。
让人起身后,她又问了几句。
左不过是原先家中情况,还有读了什么书之类的,婉明都一一答了,倒也进退得当,十分得体。
丹娘松了口气。
虽说样貌是不如杳娘,但这性子谈吐,却真正比杳娘强了不少。
大约只有知根知底的自家姊妹才知晓,杳娘瞧着大度,实则还是计较,这一点与赵氏很像。
但瞧这位婉明姑娘,却是真真切切的坦荡,好的不好的都摆在明处,叫人一目了然。
偏她又不过分自谦,待人接物很是大方妥帖。
要丹娘来选,也想要这样的女子给自己做媳妇,才能托付中馈。
谢侯夫人看着也是满意的,眼中的温度和煦了不少,与婉明说话也多了几分温柔。
又坐着吃了一会子茶,赵氏便让人摆午饭了。
外头池塘上的戏台子也搭了起来,众人一面吹着凉风,一面吃酒吃菜,一面看戏,倒也热闹得趣。
丹娘算是瞧出来了,这谢侯夫人是真的满意,那笑容都比一开始进门时的真心。
“说起来,你家七姑奶奶也该再添一个了,家里大姑娘都大了吧。”
谢侯夫人笑着,目光徐徐看向丹娘。
赵氏笑道:“谁说不是呢,趁着年轻多生,往后呀身子也能养起来,我那会子若不是年轻,又哪里能生下你那两个哥哥。”
丹娘不想接这个话题,听着就头皮发麻。
可两位都是长辈,她又不能当着明面掀桌子,只好扯着嘴角把这个催生的话题进行下去。
她心中一阵怅然——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这结婚生子永远是长辈们信奉的主旋律。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最后赵氏亲送谢侯夫人离去。
谢侯夫人坐进了马车,又掀起帘子:“亲家母,天气热,赶紧回去吧别送了,仔细晒坏了又中了暑气。”
这话是对着赵氏说的,可她的视线却时不时瞥向旁边的婉明。
很显然,这是心疼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了。
丹娘看得明明白白,赵氏也是心知肚明。
一日下来,等丹娘去见了老太太时,面上的疲倦挡都挡不住。
“祖母,我先歇一会子,您让奚嬷嬷两刻钟后叫我便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撑不住歪在榻上睡着了。
这一天天不亮就起身,中午又没歇午觉,丹娘当然困倦不止。
还以为两刻钟便能起来,这一觉直睡过去了一个时辰。
她睁眼时,外头已经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奚嬷嬷拿了温水来给她洗漱,又重新梳妆好,丹娘才觉得缓过劲来。
“祖母,你为何不让人叫我?倒叫我这一觉好睡。”
她凑到老太太身边撒娇。
老太太收起手里的木鱼,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没让奚嬷嬷叫你?也不知是谁,睡得那般沉,打雷都不醒。”
丹娘:……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奚嬷嬷抿嘴一笑:“都是老太太心疼,才没让我叫醒您的。”
“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老太太这里摆晚饭早,丹娘一见都是简单爽口的绿豆粥,便要留下来与老太太一道用饭。
祖孙俩许久不曾这样单独坐下来吃饭,两人都很开心。
一面吃,一面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和睦。
老太太问起了今日相看一事,丹娘斟酌了一下语气:“谢侯夫人应当还是满意的。”
“你父亲做事自然周到,那谢家看中的姑娘应是不错。”
丹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太太刻意避开了这位婉明姑娘,至今还没见过面。
她笑笑:“我见了也不错呀,说话谈吐都很叫人舒坦,我说句实在话……若是大姐姐还在,即便与她站在一处,怕也未必能压的过。”
“噢,当真这般好?”
“却也没那般好,不过是刚巧对的上谢侯夫人想要的罢了。”
祖孙俩对视一眼,双双了然轻笑。
用罢了饭,丹娘刚出了宋府大门,远处一人快马加鞭而来,那骑在马上的身子高大英挺,她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马蹄声阵阵,最终停在了丹娘的车前。
沈寒天翻身下马:“是我来迟一步,要不……再陪你进去给老太太问安?”
丹娘:“别了吧,她老人家方才被我烦得不行,这会子怕是在念经礼佛了,你又过去岂不是更烦?”
他微微一笑:“那好,下回咱们再一道回来便是。”
她坐马车里,他骑马行在她身侧,帘子随着马车轻轻晃动,时不时露出外头的些许风景。
略微一瞥,就能看见他那一身蟒红的袍子,即便是在夜色之下也鲜艳夺目。
路刚走到一半,忽然一阵轻微的晃动让丹娘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那藏于脑海深处的可怕回忆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点燃,须臾间她冲出了马车,两只手一边一个将尔雅与新芽都拽了出来!
那赶车的小厮也被顺带着扯到一边。
众人脚跟还未站稳,顿时一片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