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头上的锅还有余温,冒着袅袅热气,在这微露凉意晚上显得格外温馨。
葛氏似乎是算准了丈夫回来的时候,沈管事刚进门,她就利落地从锅里端出一大碗米饭,另有两盘还热乎着的炖菜。
沈管事一瞧,也不是小菜了,一道是咸菜炖豆腐,一道是豆角炒肉片,都是正儿八经的下饭菜,且分量多得很。
还有一只小盆儿里装着五六个馒头,塞了满满一下,堆了起来。
赶了一天的路了,他早就腹中饥饿难耐,见到这些顿时心情舒畅,口中道:“哪里需要这般多,你也备得太多了,天气还未转凉,这要是坏了多可惜。”
葛氏笑着瞪了丈夫一眼:“哪里是专门给你的,还有旁人的,他们几个小的组了个队,就依着你昨个儿说的,每天晚上又去仓库那边巡逻去了,收工那会儿刚好来我这吃口便饭,也算垫垫肚子。”
他闻言,不住地赞道:“他们倒是忙的快,到底与之前不同了,勤快得多哩。”
葛氏笑而不语,拿起锅灶上的碗筷用一方粗陋干净的麻布用力抹着,她就爱这样,最好能擦得锃亮才满意。
夫妻二人就这样对坐着,一个吃着,一个忙着。
葛氏听着丈夫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在府中遇到的事情,听到夫人无恙时,她松了口气。
垂下眼睑闪了闪,她叹了一声:“我就知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出门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紧赶慢赶地就要催我去城里走一趟,非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安心。”
“那不一样!咱们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能摊上这么个好主子,把咱们一家子从云州带来这皇城,又有地种,有田耕的,每季还有新衣裳换,如今也不愁吃喝,日子过得比旁人家强了那么多,还不是因为夫人的缘故?”
葛氏大大咧咧道,“我自是希望夫人安稳的,若是你不去瞧一眼,我如何放心,却叫夫人以为我们都是一些只顾着自己,不想着主子的人了!”
沈管事心知,妻子虽然粗鲁了一些,但却心细温柔。
她提点的桩桩件件无一不恰到好处。
念及这些年相伴种种,顿时心中柔情大盛,他道:“待过了这阵子,我去与夫人求个恩典,咱们自个儿出银钱,将咱们家的小院子好好修一修,就按照你喜欢的来。”
葛氏听了,也难掩甜蜜。
转念一想,又颇不好意思,她抿嘴轻笑着点点头。
抚安王府这边的庄户还算幸运。
之前规划住房的时候,丹娘就留了个心眼,让他们挨着自己负责的田地而居,房子也是按照这个方位来建的,是以家家户户看着靠在一块儿,其实还有了一些距离。
多出来的空间也就给了很多人生还的希望。
再加上几个管事得力,尤其沈管事到底练了出来,镇定下来后便将庄子上一应事务打点妥当,众人无一不服的。
第二日,沈管事将其他管事,以及每家每户的当家的都叫到一处,宣布了领到银钱的事情的。
一听说主子给了二百两银子给他们修缮房屋,这些人一个个笑开了花,这可是地震之后头一回,他们这么真心实意的笑。
沈管事道:“我也想过了,咱们庄子上的各家各户都要受着恩惠,但也要选个轻重缓急,让那些个房屋损坏严重的排在前头,家中有妇孺老人的,也排在前头,如此大家列个名单次序出来,再按个手印,就着人依着顺序来修缮屋子,你们觉得如何?”
这话说得在理,大家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沈管事又让他们挨个报名单,又核对了那些个比较靠前的人家的情况——其实他都知晓,叫他们来也不过是图个公平,二来也想看看他们是否诚恳。
结果还算不错,他们庄子上没有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关键时刻总能拧成一股绳。
罗列好了名单后,沈管事又大声报了一遍,众人确定无误后,便按了手印。
“天灾来的突然,咱们庄子上已经算运气好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他郑重道,“夫人要忙着府里的事情,咱们这头可千万不能掉链子,给夫人添乱不说,也叫我们自个儿丢了颜面。”
众人一听自是应和。
又做了一番提点后,沈管事让他们离去,各自做事去了。
这些庄户平日里的活计就够多的了,这会子还要搞灾后重建,他们恨不得一天能当成两天来使才好。
沈管事这头刚刚料理了最要紧的事情,刚要着人请你泥瓦班子来,外头又匆匆来了个伙计。
小伙计还未站定就气喘吁吁说道:“隔壁庄子过来借粮呢,说是……他们那边的仓库都毁了,这会子庄子上下一百余口都揭不开锅了,瞧着咱们这头还齐整,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沈管事微微皱眉:“庄子里的粮草都是府里主子们的,咱们怎么好随便开口借,他们不晓得这规矩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瞧见小伙计满脸窘促,顿时明白了一切。
心中叹了一声,他理了理袖口:“与我来吧。”
回到自家宅院内,从存粮中收拾出了一口袋米,一口袋面,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斤不到,沈管事将两只口袋交给小伙计:“你就与他们实话实说,这是我自家分到的粮食,这也是最后富余的部分了,全都给他们……”
小伙计应了一声,扛着口袋就出去。
沈管事怕他不牢靠,又寻了两个庄稼汉子陪着一道。
过了一会子,那小伙计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与去之前判若两人。
沈管事却早有预料似的,半点不惊讶,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淡淡问道:“没被打吧?”
小伙计一听,一张国字脸就绷不住了,满是委屈,用力地摇摇头。
见他说不出话来,沈管事不用问也晓得出了什么事,只管叫他下去做自己的,将那两个庄稼汉子留了下来。
农户们最是实诚,沈管事不用问,这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清清楚楚。
就在方才,小伙计扛着两袋子粮食送到人家跟前,没有落得半句好话,反而叫对方狠狠奚落了一通。
什么你们庄子富足又丰产,粮仓必然是满的,就拿这么点子东西来打发人,简直没良心;什么你们过了两天好日子,就把同为庄户人家的本分给丢了,出了事情也不互相帮忙了,只管着问主子讨好卖乖……
反正难听的话一大堆,可把小伙计气得不行。
偏生这伙计年轻,才十六七岁,这年纪在庄户上连媳妇都没说呢,哪里有这个口才应对那么多人,没几下就被说得哑口无言。
末了,那两袋粮食也被拿走了,一句感谢都没有。
听完这些,沈管事倒是不觉得意外,这事儿他早就预料到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拿出自己的私粮。
他正欲将庄子上的事情书信一封送去抚安王府,没想到,府里的信却抢先一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