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只有一句话,八个字。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孙五策灭突厥中的第二策。
长孙晟的使者问阿波道:“愿自度量,能御之乎?”
阿波沉默。
长孙晟既然敢提出问题,必定已有破局之策。
阿波立即派了一个使者到隋军大营,当面向长孙晟请教对策。
阿波可汗当时虽然处在下风,但并未伤筋动骨,他当然也不是真的畏惧窦荣定。
而是长孙晟这个灵魂拷问,直击他的要害,与其说阿波惧怕外敌,他更害怕的是后院起火。
长孙晟掌握了阿波的命门。
他作为小可汗,法理上必须听命于大可汗沙钵略,但同时,他也必须防备沙钵略吞并他的部落,消耗他的武力。
他们都心知肚明,都在等待对方犯错的一天。
在大草原上,力量代表一切。
今日你大权在手,志得意满;明天丧师辱国,就可能一无所有。
他此次出征,屡遭败绩,乏善可陈。
第一次隋突战役中,沙钵略的军队,势如破竹直逼长安,那种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必胜形象,已经深深地铬印在阿波的脑海之中。
他私下考量,自己此次西征举步维艰,实在是突厥征伐之耻,秋后算账,谁来担这个责任?
阿波心中忧惧丛生。
他既害怕沙钵略的追责,也担心沙钵略会借势削弱和吞并自己的部落。
诚如长孙晟所言,“今摄图(沙钵略)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摄图必当因以归罪于阿波,成其夙计,灭北牙矣。”
这句话直接切中阿波最担心的问题。
他知道长孙晟已有定计。
长孙晟知道时机成熟,这才将”远交近攻,离强合弱“长孙五策中的第二策和盘托出。
他为阿波指出了一条明路。
“今(西突厥)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沙钵略)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之计。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焉?”
阿波本来就怀有首鼠二端之心,也清楚地看到西突厥达头可汗在和隋朝联盟后,全新的战略优势。
现在东西突厥之间,包括东突厥内部,嫌隙已生,火拼只是早晚而已。
作为次一级的可汗和力量,站队就非常重要。
阿波在长孙晟的鼓动下,觉得达头可汗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决策,将让突厥由极盛而快速地走向衰败。
突厥人甚至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当此之时,叫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也一样会选择连合达头可汗,自保之路。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长孙晟见计策得售,立即趁热打铁,劝阿波停战,入朝靓见大隋皇帝杨坚。
长孙晟完美地诠释了上兵伐谋。
当阿波的使者进入长安,朝拜杨坚的消息,传到沙钵略耳朵中时,他暴跳如雷。
这是他最重大的失败。
去年,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和隋朝眉目传情,达头可汗摆了自己一道。
现在,阿波又想重施故技,想依靠隋朝为援,和自己分庭抗礼。
他是突厥的大可汗,这是最严重的挑战和背叛,他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
沙钵略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最近在白道,猝不及防的失败,加上突厥内部接连的背叛,让他只能采取最强硬的应对态度。
否则,他无法在突厥领地内颁布施行任何一个命令。
他必须以雷霆手段,重新树立起他的威望。
他需要让整个大草原认识到,他沙钵略,才是突厥之主,才是他们无可置疑的大可汗。
在沙钵略的构想中,阿波可汗,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处处挑战自己权威的敌对势力,总有一天,必须要予以铲除。
吞并阿波的部落,可以弥补自己在白道的损失,也能够重新树立自己的霸权,这是一举二得的事。
阿波可汗的公然投敌,给了沙钵略发动征伐的口实。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沙钵略立即亲自率领大军,攻击了阿波可汗的老巢,收其属众,掳其羊马,并且将阿波的母亲斩杀祭旗。
这个彻底和不留余地的行为,斩断了阿波可汗回归的路,也切断了他继续臣服沙钵略的归途。
他和沙钵略,只能两虎相斗,不死不休。
目前的局势,他的老巢已被沙钵略一举端掉,他失去了部落和地盘,也失去了权力的基础。
如果要东山再起,他只剩下一条路。
他只能按照长孙晟的计划,投靠西突厥的达头可汗,那是他唯一的活路。
阿波可汗率领残部,直奔西突厥,他需要达头可汗的支持,才能报此血海深仇。
达头可汗大喜,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击东突厥,对抗沙钵略。
达头可汗倾尽全力支持阿波的复仇,他直接拨给阿波十万大军,让他趁热打铁,立即东进。
达头可汗愿意提供阿波复仇所需的一切。
这对达头可汗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东进东突厥,和沙钵略争一日之长,成为东西突厥共同尊奉的大可汗,本来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生最高追求。
现在阿波的投靠和沙钵略盲目而愚蠢地清除行动,让他有了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压制沙钵略的机会。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也是一个让整个突厥差点惨遭灭族的决定。
但在当时当日,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阿波可汗在达头的支持下,对沙钵略发动了全面的进攻,沙钵略新败于隋朝之下,还未恢复到强盛时的战力,竟然节节败退。
阿波的推进速度非常快,他收服了全部的故土和人民。
但战争并不会到此结束,没有任何人也愿意让它结束。
这就是宿命,个人在历史长河之中,渺小如沧海一粟,根本翻不起一滴浪花。
历史会按照写好的剧本,一页页地往下翻。
东西突厥,内战正式爆发,并且以席卷之势,深入到大草原上任何角落。
这种深层的,完全混乱失控的内战,让突厥陷入突然的崩溃。
杨坚立即感觉到了突厥在北方全境,全线压力的忽然松驰,这种突然到来的幸福,甚至让人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
因为,刚在不久之前,杨坚接到了一个让他倍感沉重而哀伤的消息。
幽州出事了。
李崇全军战死殉国,不幸中的万幸,幽州城还在隋朝的控制之下。
杨坚心急如焚,正准备策划下一步的计划。
他立即被一个更令人吃惊,且让人振奋的消息惊呆了。
突厥爆发了大规模内战,整个突厥,全部都被深深地卷了进去。
其激烈程度,甚至让突厥在东北的攻势自动停止。
显然,沙钵略之弟处罗候已经率其主力,直接参与内战,他们的斗争已经到了,直接决定生死存亡的境地。
幽州危机竟然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
突厥分裂为二大敌对的阵容,西突厥以达头可汗为主,阿波可汗和贪汗可汗加入这一阵线。
而大可汗东突厥沙钵略和突利(处罗侯)是另一战线。
突厥的内战上升到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地步。
为了取得战略优势,二大阵容都想拉拢隋朝,他们派出使者,向隋朝救援。
这种始料未及的战略优劣转变,对于杨坚的大隋王朝来说,可遇不可求。
这也正是长孙晟八字真言的威力显现。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短短二三年,就让如日中天的草原霸主突厥,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毫无疑问,杨坚拒绝了突厥二大阵容的求援。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突厥内战是其家事,外来力量不应干预。
真实的原因是,二虎相斗越厉害,对于隋朝的威胁就会越小,双方元气大伤之际,足以确保隋朝边境三四十年间,再无大患。
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带来了巨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