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掖之会,是杨广的盛世高光时刻。
在裴矩的精心经营之下,西域二十七国的君长或其高官,一齐聚集在张掖。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自己国家的传统服饰,穿金戴玉,焚香奏乐,歌舞喧嚣,恭敬地站立于道路的左边,以迎接大隋皇帝杨广的到来。
投桃报李,杨广摆了个更大的更夸张的谱。
他下令张掖,武威附近稍有身份的男人与女人,全部以最华丽的服饰和装饰,老少无遗,全部参与这一盛会。
这是一种国家的意志,这体现出隋朝国家机器的极高效率。
杨广将它作为一个必须完全的任务,下达到每一级政府官员,当他们发现民众之中,衣服车马偶然有陈旧破败之象,就立即督促百姓们,重新更换全新的装备。
于是,二州人士,车马喧闹,连绵几十里,以显示泱泱大国全盛的风范。
对于西域的小国而言,这种气势上的压制和压力,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西域的吐屯设献上西域数千里地的地图,向杨广恭敬地表示臣服。
杨广大喜,张掖之行,耀武扬威,震摄邻国的目的已经达到。
于是,宾主尽欢,一时无两。
杨广虽然喜好行万里之路,其实并非全无一是。
他自己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曾经对蔡徵说过:“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
蔡徵回答了了八个字,“此其所以不能长也。”
可见,当杨广好大喜功,巡狩四方之时,讥讽他只是纯粹地喜好游山玩水,玩物丧志,既毫无根据,也不符合事实。
杨广一生诗酒风流,颇有世俗名士之风,但他对政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巡游,是其一种工作的方式,和端坐于深宫,朝堂之上,并无二致。
巡狩四方,本身也没有问题,这种工作方式也颇有可取之处,行万里之路,也可解决万世之难。
但杨广在执行上却出了大问题。
杨广有一个好的战略,但却没有优秀的执行,这导致杨广成就了千古骂名。
杨广最大的问题是虐用民力,需知大隋虽然家大业大,但民力有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杨广过于好大喜功,过于讲究排场,他的每一次巡狩,都变成民力不可承受之重。
实事求是而言,如果其巡狩的规模缩减到实际的四分之一,或更为精简,也许,杨广可以和他父亲一样,足以立于历代皇帝之巅。
可惜,历史似乎已经迫不急待地,等待他后面更强大的皇朝出现,杨广只能成为一个背景板。
但他的巡狩之路,还要走下去。
他从张掖回京城的路就不平静。
从此之后,杨广的王朝,将急速进入下坡道,好象他所有的好运,已在前几年的帝王生涯中,全部用完。
他回京途中,竟然遇上了预料之外的大风雪。
六月本是流火的季节,但杨广竟然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风雪。
大斗拔谷,是连接甘肃和青海之间的险峻山道,峰回路转不见人,行人只能鱼贯而行。
即使强大如隋朝的战力剽悍的正规军,在老天爷赏赐的风雪暴面前,不过也是贱如蝼蚁。
何况杨广还携带了大量的后宫和百官随从,以他们弱于蒲柳之身,更成为行军的拖累。
于是,整个队伍乱了套。
士卒冻死者十有二三,马驴死者无可胜数,后宫妃、公主,狼狈相失,无法互相照顾。
他们只能盲目前行,或是裹足不前,再无部伍,只能与军士杂处山间,互相慰藉。
非常吊诡的是,这似乎是老天爷对杨广的警示,自此之后,他似乎开启了背运模式,再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
不过,杨广家大业大,他还是得瑟了一回。
张掖之会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招商会,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这打开了西域胡商以往不敢想象的天地。
作为张掖之会的后继行动,西域的胡商开始大规模进入隋朝的内地,开始他们的专长:做生意。
杨广再次以天子上国,大国天威的心态制定了一系列的政治和经济政策,他再次摆了一道谱,可谓是集中国之物力,结万国之欢心。
杨广邀请这些胡商全部集中到新的都城,伟大的东都洛阳,去感受大隋的繁华和强盛。
居天下之中的洛阳城,已经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都市,杨广想做个大东道主,他要大宴胡商。
宴会之道,娱乐为重。
于是,杨广乘机征集了原来散落于民间的北齐,南陈,南梁的乐工,还有各种流派的音乐,杂戏,让他们全部汇集于洛阳。
杨广玩了一票大的。
他在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有一万八千多人。
当管弦之声响起,声闻数十里,自黄昏到天明,灯火光烛照耀天地,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结束这场耗资巨亿的狂欢娱乐表演。
更为夸张的是,这种规模的享乐,本来一次都嫌多,但杨广将其固定成例行的娱乐,每一年都要按时举办。
这真是皇帝一张嘴,万民成炮灰。
光是声色之娱,还远远未达到杨广想要震摄胡商的效果。
杨广是一个高级的玩家,他另创新招,制定了一个“白吃白喝”的行动。
为了展示中原王朝的地大物博,富饶强盛,杨广命令,所有商户,都需要免费接待所有参加贸易的胡商,让他们完全免费白吃白喝。
于是,荒唐的一幕出现了。
杨广先将贸易场所,丰都市装修一新,每个店子的屋宇门楣,大小色彩都整齐划一,然后命令店家必须在外面设立帐篷,堆积好如山的货物。
杨广下令,每家商户必须开设龙须席,这是一种永不闭幕的酒席,随到随吃,最重要的是不收钱。
这种不收钱的龙须席当然只是用来招待胡商。
当他们经过店面时,不管买或不买,杨广都命令店主人必须邀约胡商入席就坐,让他们酒饱饭足,醉饮而归,并且不收一文钱。
杨广的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他叫商户统一口径,欺骗胡商说:“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
于是,在胡商的一片惊叹声中,杨广可怜的自尊心继续爆棚。
这种瞎折腾的白吃白喝行动,费时费人费钱费力,大隋王朝,即使富甲天下,也经不得几许折腾。
这种荒唐的情况,就是胡商中的有心之士,也看不下去了。
当他们看到满大街的树上都挂满绫罗绸缎,随风飘摇,他们对市场上的民众说道:“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这种问话,直击民众的灵魂深处,稍有羞耻之心的人,无不感到羞愧难当。
但杨广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因为,他有真正的大事,要去做了。
大隋帝国的东北方向,风雨飘摇,已经风起云涌。
这种状况,其实在他四年前的北巡突厥途中,已经埋下了祸根。
杨广虽然征服了吐谷浑,拓地几千里,并且成功招抚西域,进行了大规模的贸易,但有隋一朝,最重要的敌人,始终是来自于北方大草原上的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