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狂必有祸。
刘长恭为他的轻率和狂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密做了一个战术顿挫,他先安排翟让消耗刘长恭的锐气。
刘长恭的军队虽然纠合了很多纨袴子弟,但确实无愧于隋朝正规军精锐的名誉,翟让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无法影响整个战场的走势。
因为人是铁,饭是钢,人总是要吃饭的。
刘长恭的军队打着打着,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没力气了,肚子饿了。
这就要命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里会有时间让你停止战斗,临阵去开火吃饭。
于是,刘长恭军队满腹牢骚,锐气已失,李密瞅准时机,率领精兵直接冲入他们的军阵,刘长恭的军队立即崩溃了。
刘长恭见势不妙,只得脱下铠甲,解衣潜窜,亡命逃回东都洛阳,他率领的军队,死亡十之五六。
这场大胜,让李密的声势如日中天。
李密再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他已成长为雄霸一方的英主。
于是,河南各路义军共推李密为主,尊其为魏公,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
李密的魏公府设三司,六卫,而魏公的文书,用的名义却是行军元帅府,元帅府也设长史以下官属,这其实就是李密简化版的旧隋官僚体制。
翟让的存在,让人不省心。
李密拜翟让为东郡公,上柱国,司徒,其府亦置长史以下官属,但其规模和人数,却只有李密魏公府的一半。
这实际上是一种权力二分制,留有很大的隐患。
总有一天,会成为埋伏在瓦岗军内部的爆雷,后果,并不是李密和翟让所能承受。
他们二人,相识易,相处难,善终更是绝无可能,
李密将洛口仓作为大本营,这也是他的临时政府的都城,他修筑了洛口城,方圆四十里。
一切就绪,李密终于有了一个牢固的基地,有粮,有人,有兵,有将,也有整套行政体系。
李密的小朝廷,不再是下里巴人的临时应景之作,而是足以雄视天下,与杨广争一日之长短。
在优胜的形势下,李密很快聚集了几十万兵马。
河南形势一片大好,李密足以一手遮天,但河北却是窦建德的天下,隋朝的大本营关中,却被李渊占据。
加上杨广在江都的传统皇族势力,在此之时,已是天下四分,就看最终花落谁家。
整个北方,已不再是杨广的天下,他蜗居僻处于江南一隅,在义军风起云涌之下,杨广再无北返的希望,他甚至也无法保有江南一地。
杨广终于将自己作死了。
北方已经回不去了,江南才是温柔之乡。
杨广留下一句无限怅惘的诗句“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归江南。
那是他龙兴之地,起家之所,那是他的皇后南梁萧氏的家乡,那里有吴语软侬,江花胜火。
但杨广内心之中,依然无比焦虑。
他虽然已经听不进任何不同的意见,但他内心或者非常明白,他的天下,已是千疮百孔,而他自己,回天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缩进自己设定的乌龟壳,逃避现实,他或许知道,这个花花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杨广在江南,自暴自弃,开启了纯粹的玩乐模式。
他在江都的行宫之中,新建了一百多个由美人主持的享乐之房,并且,每日和萧皇后及宠幸的女妃通宵夜饮,酒未离手,曲不曾停。
自他以下,千余美人宫女,共君尽皆一醉。
这和当年陈后主灭亡前夕,是何等相似!
历史,似乎又走了一个轮回。
当杨广退朝之后,难得一人独处之时,他一身简装,作文士打扮,策着手杖,踏步而行,每个亭台楼阁,细细欣赏。
杨广心中恋恋不舍,唯恐今日之胜景,明日已成黄花。
这并不是杨广真正大发雅兴,而是他忧虑入心,当穷途末路,人之将死时,其情可悲可悯而已。
杨广的这种无力感,虽然在大厅广众之下,被他完美掩饰,但在他最亲近的人面前,他的痛苦和纠结,再也无法掩藏。
有一次,杨广和萧皇后夜饮,酒至沉醉,杨广举头望天,忽然大发感慨说:“外间大有人图侬(我),然侬(我)不失做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
这是亡国之音。
当年,江南陈朝被隋文帝杨坚灭亡,杨坚将北归大兴城的陈后主封为长城公,同时也保留了沈后的尊严,让她和陈后主在隋朝过了一段虽然亡国,但却并没亡身的日子。
这件事情刚刚过去二十多年,杨广亲身经历过,现在话至此处,说明杨广内心之中,已经对于隋朝失去了信心,也对于自己失去了信心。
但有时,他会更加悲观。
有一次,他引镜自照,用手抚摩自己的脖子,回头对萧皇后说道:“好头颅,谁当斫之。”
萧后惊慌失措,赶忙问杨广为何忽出此言。
杨广也许已经接受了命运,悲痛至极点,反倒想通想透,他笑着说道:“贵戝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杨广已经放弃。
他放弃了天下,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皇帝的尊严。
但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必须去做。
他想再一次迁都。
杨广当然不会将都城迁到北方,他心中知道,北方,他永远回不去了。
但现在的江都,位于江北,一旦局势不可收拾,同样会遭遇义军的强力攻击,江都也并不是个安全之地。
杨广既然无意北归,就必须在江南营造一个安全的新窝。
杨广选择了丹阳,他甚至正式下令营造丹阳宫,而在迁都之前,杨广的政局,已败坏到无可复加。
整个朝廷,已经没有一个直臣说真话了。
公卿大臣全都顺着杨广的心意,违心地说:“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事也。”
这意味着,不但杨广对朝局已经彻底失望,就是跟随他南下的大臣们,也已经放弃了挣扎。
但还有一股力量,存有北归的心思,也具备北归的力量。
那是杨广的嫡系和最有战斗力的一支队伍,是杨广最后的依靠和核心,那就是最精锐的骁果。
他们的主力是关中人,具备坚强的战斗力,也是最忠心于杨广的军队。
他们一直想北归家乡,现在看到杨广要南渡长江,就知道今生再也无望回家了。
对于很多思乡心切的骁果而言,这是一种不可以接受的结果。
于是,第一次逃跑开始了。
郎将窦贤率领他的手下不辞而别,但江南之地,虽然遍地烽火,天下,却还是杨广的天下。
他立即派出骑兵追击,并斩杀了窦贤所部。
但骁果体系,已是人心浮动,杀戮并不能阻止骁果们叛逃的决心和行动。
这种持续性的不满,日积月累,终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公开的谋反开始。
东城骁果统领司马德戡对同谋北归的将领说:“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灭族,奈何?”
实际上,骁果队伍之中,已是一盘散沙,动与不动,逃或不逃,都是死路一条,这支军队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司马德戡接着说道:“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
这确实更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因为骁果们的老家在关中,而那里烽火处处,难免受累于亲朋。
留在南方,只剩被宰戮一条路。
当无路可走之时,就必然需要走出另一条路。
司马德戡每句话,都戳中同谋之人的痛处,他们感到徬徨恐惧,便问司马德戡说:“然则计将安出?”
司马德戡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即说道:“同相忧,当共为计取。骁果若走,可与俱去。”
同谋之人,早有此心,正愁没有人带头,有了司马德戡这句话,大家随声附和,大感赞同。
骁果北归,本是叛乱,是杀头诛族的大罪,需要秘密进行。
但这件事情,出现了转折,引起了大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