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简短而重要,漠北又有大事发生。
突厥想要里应外合,反隋复周。
这件事情有些蹊跷,突厥自古与中原为敌,现任可贺敦是原北周的千金公主,后来认杨坚为父,改姓杨氏,被赐名大义公主。
既然名为大义,自然需要忘记国破族灭的仇恨,以国家大义为重,着力维护隋突关系。
但这种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却被一件非常吊诡地谋反事情打破了。
那就是年老赋闲在家的刘昶被指控要谋反?
刘昶是原北周的奠基者宇文泰的女婿,他也是杨坚的旧日相识,诚如杨坚所说,满朝文武,和他非亲既故。
因而,杨坚虽然尽诛北周宇文氏皇族,但却没有办法彻底清除朝中和宇文氏沾亲带故之人。
如果严格实行连带的诛杀计划,那整个朝廷会为之一空,新建立的隋朝会根基动摇,杨坚需要妥协。
因而,刘昶在杨坚立隋之后,依然做过庆州总管的实职。
但他有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叫刘居士。
刘居士并不是信教,也并不和善,相反,他是京城一霸。
在他横着走的时候,京城之中,无论贵贱老少,见到他就慌不择路,逃命要紧。
甚至是朝中公卿,后妃,公主,也不敢直挡其锋。
如果只是这种普通的横行霸道,他可能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但问题的根源在于,刘居士是一个有想法的恶霸。
他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壮士队伍。
他麾下的“壮士”,是个极难获得的荣誉称号,已成为身份的象征,需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考核。
北周以降,朝野都以武艺为荣,骑射是必修之课,刘居士以武艺和胆气为原则,组建了一个玩乐的顶级圈子。
这也是京城的核心圈子之一。
这三百人全部来自于大兴城中的公卿子弟,并且每个人,都是真正的臂力雄健之人。
为了提升这个圈子的质量和逼格,刘居士亲自考察每一个要求加入的人。
他用车轮置于其颈上,然后逐渐扭动,二相错愕之际,那种差不多面临要断气,还不肯求饶的人,才能被录用,才可以称为壮士。
所以,他基本上将整个朝中的纨绔而壮硕的子弟,全部纳入自己的三百人队伍。
有这三百个家庭在后面做靠山,大兴城,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他横着玩乐的舞台。
这是一种绝对的荣耀。
能进入这三百人的圈子,也可谓是光宗耀祖,一时之间,刘居士炙手可热。
他立即膨胀起来,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忘记了,这种力量,即使是虚假的力量,也只能撑握在国家的手中,而不是他区区一人,可以据为己有。
刘居士成也三百人,败也败于三百人。
因为,这三百人队伍,在非常时期,也可能调动巨大的社会力量。
比如说谋反的时刻。
谋反,即使只是具备谋反的可能,一直都是杨坚最为忌讳的一点。
但杨坚在等,他在等待刘居士自己撞上枪口。
这个机会立即来了,有人密告刘居士谋反。
谋反的内容似乎有板有眼,说的是刘居士与三百人队伍在搞野搞联谊活动,游览长安故城时,登上了汉代未央殿的故址,然后,刘居士仿效天子的礼仪,南向而座。
他让三百人分列左右,并且互相约定,“共为一死耳。”
这显然是一种自己找死的大逆行为。
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也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隐隐绰绰显露出它的獠牙。
同时传入杨坚耳中的,还有刘昶勾结突厥可贺敦大义公主,准备接引突厥入寇,里应外合,一举颠覆隋朝的言语。
这些指控大体上是空穴来风,但杨坚却不可不去追究。
于是,在朝堂之上,杨坚对刘昶说:“今日之事,当复何如?”
杨坚的本意是想刘昶能明辨黑白,力陈清白。
但于刘昶而言,其事本无,况且本身年老,久已赋闲在家,哪里有实力和需要去谋反呢?
如果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惩治自己,那辩解又哪有任何意义?
刘昶心中无鬼,自然硬气,便直接怼了回去,“黑白在于至尊。”
刘昶的意思非常明确。
这件事情完全是污蔑,根本就不存在,但你杨坚是不是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你自己看着办,想要我委屈低头,那是没门。
杨坚老脸挂不住了,这是摆明和自己对着干上了,要陷自己于不义。
杨坚是一个敏感而执傲的人,他本身也一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但如果有人忤逆自己,怒气上头,他也很容易走向极端而失去理智。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于抗拒自己的力量了,刘昶也不能例外。
于是,他立即将刘昶下狱治罪,同时,全城加急,搜捕刘居士的党羽。
最终,刘昶被赐死于家,刘居士被问斩。
但此案对突厥的大义公主却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
大义公主当时已经被杨坚疏远猜忌,而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境地。
起因是大义公主做了一首诗。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义公主此诗写的文采飞扬,而和杨坚倡导文以纪实的朴素文风相抵触。
而是大义公主在杨坚御赐的屏风上,真心流露地题了一首,感怀身世和故国灭亡的诗。
平陈之后,杨坚在陈后主的后宫之中,得到一件宝贝,那是一件精雕细琢,美仑美奂的屏风。
这本是陈后主的心爱之物,杨坚将它赐给大义公主,本来就是一件天大的恩宠。
但大义公主看到屏风之上所绘之图,多是宴会游乐,喜庆团圆的画面,她触景生情。
不由感伤自己当年在长安时,宇文皇族对自己的宠爱,现在自己独处异乡,故国已破,家族已亡。
她一时悲不自胜,便提笔写了一首感怀诗。
她在诗中写道,“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大义公主在这首诗中,感伤故国的覆亡,虽然没有直接怨恨杨坚,但整首诗,于内心深处,却对于自己的身世,家族,故国,有着浓烈的怀念和感伤。
大义公主真情流露,但她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她早已不是北周的千金公主,她现在的身份,是隋朝的大义公主,与其说她是一个女人,倒不如说她成了一个政治符号。
他需要代表和争取隋朝在突厥的利益。
她的一举一动,杨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这个政治符号,必须要完美和最大限度地体现出她所代表的价值。
当杨坚见到这首诗时,他就知道,大义公主在本质上,始终还是北周的千金公主,她怎么也变不成隋朝的大义公主。
而北周,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自己谋人之国,破人之家,亡人之族,这是生生世世,不可开解的血海深仇。
千金公主,处于和隋朝敌对的突厥可贺敦位置,已到了必须要更换和处理的时候。
以大义公主的屏风诗为导火索,到刘昶谋反被赐死为节骨点,大义公主迎来了她最终可堪哀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