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西突厥射匮可汗之间,必有一战,但什么时候开战,却是个问题。
因为唐朝这一两年,事情太多太忙,一是对高句丽进行第一次扰袭战,二是漠北薛延陀风起云涌。
李世民根本就抽调不出任何时间和精力,来进行一场大规模的会战。
贞观二十年,唐朝和西突厥联姻破裂。
但直到一年以后,唐朝平定了漠北薛延陀,在其地设置六府七州,北边无警。
薛延陀的臣服,给大唐增加了最优质的兵源;对高丽的扰袭战,也顺风顺水顺利达到完成预定的目标,东北部也已高枕无忧。
是时候对西突厥射匮可汗展开决战了。
这是一次声势浩大,军容鼎盛的出征。
李唐历史上,第一次用蕃将担任主帅,并且军队主力也是蕃人。
这或者是李世民的无奈之举,又或者是他有意为之。
当时,已是贞观二十一年,是李世民当上皇帝的第二十一个年头,跟随他一起打天下的名将,大都已经凋零。
当世最大牌的军头,只剩李世绩。
但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物。
李世绩出身于山东豪杰,资历已是最老资格的元老,在朝在野,都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力。
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是比他的同僚们,更健康也更长寿,这让他的影响与日俱增。
李世民在世一日,李世绩必然是忠臣孝子,但如果李世民不在,当世能让李世绩心服,或是能压住李世绩的人,再已找不出来。
连权倾天下,亲密和李世民如同一人的长孙无忌,也不过是可以和李世绩分庭抗礼。
这是一个需要重用,但绝对不能完全放开用的有用之才。
因而,在西域和射匮可汗的决战,李世绩并没有入李世民的眼中,显然,李世绩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如此大集团军行军和决战,必须要有资历和经验相等的大将镇场。
李世民别无选择,他只能将眼光转向功勋卓著的蕃将们。
时势造英雄。
昆丘道行军,行军大总管,原东突厥首领阿史那社尔,铁勒首领契苾何力,都是主力。
他们将闪亮登场。
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这也是属于他们的舞台,自此之后,蕃将们在大唐的军政两界,将谱写属于他们的传奇。
这次行军集中了铁勒十三部,突厥侯王等十余万人,并且,吐蕃君长,吐谷浑酋帅也派兵助阵,再加上大唐安西都护下辖的伊、西、庭三州的兵力,可谓是多族部队,联合作战,沸涌动沙场之地,呼吸振广漠之风,其盛也大,其声也壮。
进军之前,按照惯例,先下一道讨伐的诏书。
这也是史无前例,极为特殊的一道诏书。
虽然名义上是讨伐龟兹,但通篇诏书,没有一个字提及龟兹,更没只言片语提及龟兹的罪行。
这是一篇大而泛之的,言之无物的诏书,或者在诏书的结尾的神之一笔,“今此一劳,永康四表;折兵难再,或失时宜。”
才隐约展露了李世民以经营天下,时不我待的志向。
龟兹是虚,和西突厥射匮可汗决战是真。
昆丘道行军,其志向本来就不限于龟兹,而是借指了整个西域,“自古相传,西域有昆仑山,河源所出。”
昆仑就是西域的象征。
李世民早就对此战役,做了前瞻性的评估,他对侍臣们充满自信地说:”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弩矢毕其次也。”
这实际上指明了此次行军的二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攻灭龟兹,第二阶段就是和射匮可汗辖下的弩矢毕部直接对抗。
龟兹战役打响。
在战争开始时,唐朝又得到强援。
原乙毗可汗系的阿史那贺鲁主动降唐了。
这让唐朝和射匮可汗的势力对比,发生了微妙而深远的变化。
其实,阿史那贺鲁是被迫降唐的。
作为西突厥乙毗可汗系在西域东部的两大将领,他主管的区域是天山以北,而另一大将领是屈利啜,控制了塔里木盆地的绿洲等国。
在乙毗可汗系遭到唐朝和射匮可汗的联手打击,沉伦不起时,射匮可汗迅速而疯狂地收割原乙毗系的地盘和势力。
阿史那贺鲁的日子太压抑,太不好过,也看不到出头之日。
也许在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中,贺鲁曾经想过投降射匮可汗,毕竟他们都是西突厥室点密的子孙,同出一源,血浓于水。
但在中间人如执舍地等三个部落的斡旋,认为贺鲁无罪,可以赦免重用时,射匮可汗还是向他关闭了投降之门。
不仅如此,这三个部落还因为替贺鲁求情,触怒了射匮可汗,想将他们一起治罪。
无奈之下,阿史那贺鲁和这三个部落,总计几千人,一起投降了唐朝。
并且,阿史那贺鲁带来了李世民最想要的礼物,“以王师问罪龟兹,因请前驱,愿为乡导。”
于李世民而言,这是一份天降的大礼,在经营西域时,得一贺鲁,可胜十万兵,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李世民着意安抚贺鲁,在嘉寿殿为他大摆宴席,赏赐给贺鲁数不尽的财富,为了让贺鲁死心效力,李世民还将自己的御衣给贺鲁披上,以示无猜。
贺鲁来的非常及时。
李世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立即封阿史那贺鲁为三品的左骁卫将军,并让他担任昆丘道的行军总管。
贺鲁降唐带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原来辖下的处月部落,也立即向唐朝投降,唐朝兵马未动,已得到天山以北的一大强援。
同时,乙毗系原西域东部的另一大首领,高昌的宗主屈利啜见到贺鲁在唐朝得到礼遇,也在七月降唐,并且请求率领所部讨伐龟兹。
真是喜大普奔,开门吉祥。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开头,似乎预示了昆丘道行军会一帆风顺。
事实上,唐军势如破竹,先下处月,处密,控制了天山北部战略要地。
然后,唐军一路直进,直逼焉耆。
射匮可汗所立的焉耆王阿那支望风而遁,西逃龟兹东城,但在唐军大军压境之下,不堪一击,只能再次逃命。
阿那支被阿史那社尔派兵追击,擒而斩之。
龟兹的战斗正面打响。
但龟兹不过是一个小小绿洲城市国家,虽然是地区霸主,却根本不是大唐精锐的对手。
但抵抗是必须的,不战斗几下,怎么可能死心?
多褐城之战,是双方第一仗,是最大的一战,也是决定性的一仗。
此战之中,阿史那社尔派出了两股先锋,先试了一下水。
先是韩威一军,直面龟兹大将羯猎颠,龟兹看到唐军人少,便放心进攻,韩威按照计划,甫一接触,但佯装败退。
当龟兹人紧追不舍时,他们看到了地平线上韩威和曹继叔的联军,正军容鼎盛,好似张开满嘴的獠牙,择人而噬。
龟兹人知道上当了,但他们再没后悔的机会。
唐军全军冲击,龟兹人大败,被追逐猎杀八十多里。
多褐城之战,龟兹人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最精锐的主力,已无再战之力。
龟兹王布矢毕轻骑逃回都城,但在阿史那社尔大军压迫之下,弃城而逃。
穷寇必追,阿史那社尔派骑兵紧追不舍,追击六百里后,布矢毕终于在拔换城落脚。
这是一个军事重镇,有着坚固的防御和力量。
阿史那社尔率军围困,双方实力悬殊,虽然没有意外,但拔换城竟然被围了四十天,才被攻下。
龟兹王布矢毕和羯猎颠被擒。
龟兹战役尘埃落定,但大局并未全定。
拔换城之役,有一个漏网之鱼,他就是龟兹宰相那利,他的报复,将给唐朝带来实质性的灾难。
因为那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联合射匮可汗,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们的目标是龟兹国都。
那利差一点成功。
当时龟兹国都的防卫者,是安西都护郭孝恪。
他是老资格的军头,又是大唐的本部嫡系人马,确实可以轻松采摘胜利果实,因而,阿史那社尔将他留在龟兹都城,享享清福。
自己率军,拼杀在追逐龟兹王的前线。
这本来是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安排,郭孝恪有足够的兵力和资历以及经验镇守龟兹首都。
但人或者有宿命,又或者有因果,郭孝恪竟然大意失荆州,他在龟兹国都遭遇了惨重的失败,那也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李世民曾经在事后不无痛心,又无可奈何地评价说:“郭孝恪今为虏所屠,可为自贻伊咎耳。”
一代天骄,经营西域七年,战功赫赫的大唐安西都护,竟然马失前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