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场必死的杀局

阴寿要赶尽杀绝。

除了悬挂高宝宁的追杀令外,他还做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动作。

他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深入高宝宁的逃亡队伍中,直接分化高宝宁的部下,对他们许以投诚报效后的高官厚禄。

形势非常明显,跟着高宝宁,总有一天要沦为人人喊打喊杀的马贼,但杨隋政权却代表了合法的中央政府。

任何时候,跟着当权政府走,都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

这一招很快就见效。

一个月后,高宝宁的心腹大将赵世模投降。

这对高宝宁军队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当堤坝的缺口一开,洪水就会汹涌而出。

高宝宁的部下,瞬间失去方向,四顾茫然,前途渺茫。

他们亲眼见到突厥失势,将他们抛弃;而高句丽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背后二座靠山,轰然倒塌。

不能投靠高句丽,这来自于惨痛的,带着血和泪的历史教训。

当年北魏强势崛起,统一中国北方。

在即将攻灭东北的北燕之际,燕王冯弘率军避入辽东,寄居于高句丽篱下。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但他进入高句丽那天,已经注定他的悲惨结局。

燕王冯弘手中有兵、有粮、有钱,是一块到嘴的肥肉。

吞掉燕王,高句丽王就可以实力大增,高句丽王的帐,算得非常清楚,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消解和剥除掉燕王冯弘的核心武力后,高句丽王将他调往偏远的北丰,并且在二年之后,将冯弘一族,十多人一同斩尽杀绝。

前车之覆,殷鉴不远。

高宝宁和他的部下,当然记得冯弘的遭遇,因而,他们虽然得到了高句丽的支持和许诺,但在他失败奔逃之时,依然选择了邻近的契丹。

在这一刻,高宝宁心中还存有西联突厥,东接高句丽,居中为土霸王的想法。

他这个想法永远没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阴寿没有让他等到那一刻,他发出的悬赏令,就是高宝宁的催命符。

谁都知道,高宝宁的人头,就是赤裸裸的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因为投诚阴寿的赵世模,在阴寿的手下正混得如鱼得水,要官得官,要财有财。

阴寿给高宝宁的部下树立了一个标杆,跟着阴寿走,生活有奔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切水到渠成,高宝宁在奔向契丹的途中,为其部下所杀。

但高宝宁一系在北地经营多年,其本人虽死,部下各种力量却散落四方,如果没有合适的安置之法,肯定会成为边境地区,不安定的因素。

在东北亚这样一个多民族,各势力混杂的区域,谁也不可能一家独大。

因而,尽量收服高宝宁的残存势力,安抚并为隋朝所用,就成了当务之急。

况且,高宝宁的部下大都也是汉人,这一支力量如果收归中央政府,就可以立即在边境的战斗中,成为核心的基础力量。

于是,杨坚适时颁发了一道政令,“赦黄龙死罪以下”。

即从法理上赦免了高宝宁集团绝大部分人的罪过,杨坚希望能在北地边境,营造一个较为有利的统战环境。

这是一道非常及时,并且有用有效有力的诏令。

因为,高宝宁集团的部下免除了沦为马贼的下场,他们可以重新走上职业军人这条道路,这是一条谋生发家之路。

能做官,谁愿为贼?

高宝宁已经被铲除,即使杨坚接纳了他的一部分力量,东北亚的局势,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

这是一个崇拜力量的区域,自古以来,兵强将勇,盛产武将。

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能生存,谁就是主宰。

隋朝来得太晚了,这个游戏之中,已经产生了绝对的大佬。

在幽州,在东北亚,隋朝的力量,并不足以成为这个区域的主宰。

这可以从突厥卷土重来后,幽州发生的最惨烈一战中,可以得到证明。

上一任幽州总管阴寿,以一套漂亮的组合拳,将隋朝的心腹之患高宝宁干净利落地铲除掉,但很快,阴寿也老死于幽州总管的任上。

幽州作为帝国东北边境的战略要地,一直以来,都需要一流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主政。

阴寿的继任者自然也不例外。

他就是李崇,是太师李穆的侄子。

李崇当年在尉迟迥起兵时,曾经慷慨激昂,想协助尉迟迥讨伐杨坚,为北周宇文氏效忠。

但他在李氏家族之中,并不是话事人,当他得知叔父李穆以天下许杨坚时,慨然叹息说:“合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危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

可见李崇实有国士之风,足可为国死节尽忠。

他求仁得仁。

砂城一战,就是李崇彪炳史册,用生命奏出的绝世强音。

高宝宁在失去突厥的支援下,伏诛于阴寿发出的追杀令。

突厥主力,当时在白道遭遇了暂时性的失败,突厥一族,全民皆民,因而,他们有着非常快的创伤愈合能力。

东北亚,他们必须宣示主权。

突厥人卷土重来的力量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阴寿死后,李崇接任幽州总管,他上任伊始,趁着阴寿荡平北境的余威,再加上他本人骁勇善战,屡屡打破突厥的小股骚扰。

远近各族,慑其威略,慕其威名,争来内附。

李崇在幽州度过了一段蜜月时期。

但是,幽州一地,是东北亚各种势力的角斗场,突厥在白道之败后,需要在边疆各族中重新树立威名,这一次,他们选择幽州做为突破口。

沙钵略本人有更重要的大事在做,他正忙于针对阿波可汗的征伐。

幽州战役,就落到沙钵略之弟突利来主导进行。

李崇遭到突厥主力的强力进攻。

此次突厥有备而来,他们展现了突厥全力攻击下的恐怖战力。

李崇亲自率领主力应战,转斗十余日,连战皆败,根本无法甩掉突厥骑兵的追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退保砂城,固守待援。

城戍早已荒废,城小无可守御,城外突厥围困千重万重。

这是死地,也是绝地。

援军已经永远不可能到达。

虽然杨坚已经派出高颎和虞庆则的牵制大军,但其战略重点始终在于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幽州,暂时只能依靠李崇本身的艰苦卓绝的奋斗。

李崇已入绝地,但他并不绝望。

他和他的军队,依然保持了旺盛的战斗意志,突厥围困他千万重,不分白天黑夜进攻。

李崇拼尽全力死战。

突厥很快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坚强意志,他们非常清楚困兽之斗,难免二败俱伤。

于是,他们改变了战法,改为以逸待劳,采取围而不歼之计。

这将李崇逼入真正的绝境。

因为李崇的部队没有粮食了。

他们只剩一条路,去突厥的虎口之中抢夺食物。

于是每当黑夜来临,李崇的军队就乘着夜色,闯入突厥营中,掠得牛羊,再退入砂城。

几天之后,突厥人摸清了李崇的行军规律,布下了一个口袋,让李崇自己钻进来。

李崇即使知道对面有陷井,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也必须乘着夜色去抢劫突厥的军粮。

以多敌少,以有备对无备,结局早就注定。

李崇的军队进入突厥的包围圈,战士死亡殆尽,天明之前奔还入城者,只剩下一百来个人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身负轻重之伤,已无再战之力。

突厥一族,素重勇士,他们颇为看重李崇的勇猛和骨气,便用高官厚禄来诱逼李崇投降。

李崇自知时日无多,他并不惧怕死亡。

他想起当年尉迟迥起事时,自己一腔热血,早就有为国尽忠之意。

往事历历,一生多难。

他心想,上次没能为北周尽忠,那今日就为隋朝效死吧。

何况自己今日面对的是外虏,更是绝不可能屈膝,将军死于阵前,这是宿命,也可谓善终,

他唯一担忧的是,今日全军为国死节,后世无人再知。

李崇决定以死报效国家,他向余下的伤痕满身的士卒,投去怜悯的目光,这些跟随自己的三千勇士,就剩下这一百来号兄弟了。

要给自己,也给他们留点念想吧。

李崇充满深情地交待他们说:“(李)崇丧师徒,罪当死,今日效命以谢国家。待看吾死,且可降贼,方便走散,努力还乡。”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愿望,“若见至尊,道(李)崇此意。”

李崇挺身出战,冲入突厥人的阵中,连杀二人后,他的眼中,看见了漫天的箭雨。

也许在那一刻,他的耳边回想起他幼年承袭父爵时,他在亲戚的祝贺声中,大声地哭泣。

那个瘦小的身体,说出稚嫩却又无比坚决的话语。

“无勋于国,而幼小封侯,当报主恩,不得终于孝养。是以悲耳。”

许国不奉家。

此身已许国,再也不顾家。

幽州李崇一军,全军覆没。

但是,隋朝虽然损失惨重,但幽州等中心城市却还是被隋朝牢牢抓控在手中。

东北亚又保持了暂时的平衡。

在各方势力的拉锯战中,东北亚这块多事之地,将会上演无数可歌可泣,惊天动地的事迹。

辽东无小事,举国尽哀鸣。

东线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西线似乎要安静很多,难道西线无战事?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