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在西域的铁杆,高昌有异心了。
直接的起因是焉耆要重开大碛路,实质上是对于丝绸之路掌控权的争夺。
西域地处东西交汇之处,是丝绸之路的重点核心地段,西域各绿洲政权,很多都由天生就是商人,缁铢必较的粟特胡商为主体。
他们能够充当中西方贸易的中间商,低进高出,大搞商品流通,积累了让人叹为观止的财富。
因而,谁能在丝绸之路上拥有最大的发言权,谁就是最成功的商人,也是最富有的富人。
财富和权力,都足以让人丧失理智,更容易蒙蔽人的眼睛。
高昌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
传统上,西域有一条从焉耆出发的大碛路,当年焉耆就是靠着这条黄金之路,财富之道,富得流油。
但隋时战乱纷起,这条路被废置了。
当焉耆向李世民进贡、效忠时,重开大碛路,就必然提上了日程,也得到了李世民的肯首。
高昌不干了。
这直接抢走他的生意和客人,也就是断了它的财路。
断人财路,当然是大仇。
但真正的原因,却是高昌当时已经无法自己作主,它已成为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傀儡政权。
乙毗咄陆可汗为了对抗唐朝,准备利用高昌直接和唐朝叫板。
高昌没得选择。
这直接导致李世民的西域政策进入第三阶段,那就是直接派兵进入西域。
高昌的情势看上去很美好。
当时,高昌国内有西突厥的吐屯监国,并且双方通过联姻巩固和浓度捆绑了关系。
高昌也得到了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承诺,一旦有事,将武力支持和保护高昌。
为了取信于高昌,乙毗咄陆可汗甚至于在新获得的可汗浮图城,那个和高昌仅仅只是隔了一个天山,让阿史那步真驻军,作为高昌的声援。
为了防备唐朝可能的进军,高昌本身也做足了功课。
高昌国主麹文泰甚至派出使者,想策漠北反薛延陀,一起反唐。
高昌的使者以充满煽动的语言说:“(薛延陀)既自为可汗,与汉天子(唐王李世民)敌也,何须拜谒其使。”
但当时薛延陀正和唐朝处于蜜月期,就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李世民。
并且,为了交好唐朝,更确切点说,薛延陀有意向西方扩展势力,这其实是必然也是明显。
因为薛延陀为了西进大计,早就将自己国内的军事区划,改变成东西两个大区,以区别于刚击败东突厥时的南北分区。
这是薛延陀国家战略的转型。
薛延陀甚至向唐朝提出了一个助兵夺取西域的计划。
“高昌虽貌事至尊,而翻覆不实,擅发兵与欲谷设(乙毗咄陆可汗)击天子所立之国。奴受国恩,常思报效,乞发所部为官军(唐朝)前驱以讨之。”
李世民也敏锐地感觉到高昌发生的变化。
况且,高昌的胆子,也确实越来越大了。
他们先是联合西突厥,击破了焉耆三城,俘虏了一千多人口,而对于投奔高昌的原突厥人口,也隐匿不报,更不按照惯例,遣送到唐朝。
作为一系列动作,高昌更是阻塞西域各族前往唐朝的朝贡之路,并且派兵抄掠使节团。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显然,原来亲唐的高昌,现在已成为反唐的急先锋。
如果唐朝要经略西域,就必须狠狠教训高昌,也必须狠狠打击西突厥的嚣张气焰。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溜溜了。
李世民说干就干。
贞观十三年,李世民召见了高昌使臣,向麹文泰发出了严厉警告。
李世民声色俱厉地说,“恶而不诛,善者何劝?明年当发兵马,以击尔国。”
然后,李世民征麹文泰入朝。
但麹文泰早已身不由己,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拒绝了唐朝的征召,并且继续我行我素。
双方再无回旋余地,只能兵刃相见。
但在正式出征前,李世民再一次展现出他战略大家的风范。
为了免除后顾之忧,他做了两个布置。
一是他并没有和漠北新的霸主薛延陀联合出兵,相反,他给薛延陀送上了一份厚礼,让他们无法分心西进。
那就是让在河套地区休养生息的东突厥余部北上,并且让他们和薛延陀在漠南漠北分别立足。
这等于给薛延陀狠狠插上了一刀。
薛延陀的地盘就是踩踏着东突厥和尸身创建的。
当年,在李靖擒获东突厥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之后,薛延陀就曾经对李世民厚待突厥余部大惑不解,甚至充满怨气地说,应该将突厥人全部当成唐朝的奴隶。
因为,灭人之国,必然斩草除根。
他们和突厥人,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双方不死不休。
相对于西进西域,他们更担心的是突厥再起。
而现在,突厥人竟然大举北上,进入漠南,和他们的地盘,仅仅只隔了小小的一道沙碛。
双方已成世仇,必须先彻底解决突厥的问题。
因而,薛延陀即使明知道这是唐朝的阳谋,也只能全力应付。
李世民轻轻一着,就已经剔除了一个西进争雄的强敌,西域,必须由唐朝来主宰。
同时,唐朝还有一个不省心的邻居。
那就是吐蕃,因为唐朝的拒婚,松赞干布发动了松州之战,这虽然是一次无关重要的战役,但唐朝被迫应战,将本来准备讨伐高昌的军队,原封不动、成建制地转向对付吐蕃。
这就是当弥道行军的兵将来源。
但松州之战,对唐蕃双方来讲,都不是一个好的时间和地点,更没有任何的必要去发动一场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争。
双方浅尝辄止,就鸣金收兵。
最后,以李世民许婚,双方关系和缓,皆大欢喜为结束。
和吐蕃的结亲,让李世民和松赞干布,当世两大天骄,以不胜不败的局面,握手言和,也是幸事。
外部忧患已平,李世民可以全力对付高昌了。
贞观十三年,以侯君集为主帅的交河道行军开始。
李世民发布了一道充满理性兼具霸气的讨伐檄文。
檄文中从内政和外交方面,明确指出高昌的四宗罪。
一是扣留东突破灭后,欲返唐的汉人。
二是阻塞商路贸易。
三是投降西突厥,攻击泥孰系突厥。
四是进攻焉耆。
这份檄文,第一二条高昌之罪,其实是早存事实,其来有自,陈芝麻烂谷子,不值一提。
真正的原因,是第三四条,那就是高昌投降西突厥,本质上是叛唐的行为。
这是不可接受之罪。
高昌王麹文泰多次东去长安,见证过隋朝如日中天的国势,也亲眼见过大乱之后,贞观之治时的气象。
麹文泰心中一直存有侥幸,认为李世民不会直接派兵进入西域。
他盲目地认为,现在唐朝还需要休养生息,他在朝靓之路上,亲眼看见秦陇以北,沿路萧条,远远比不上昔日隋朝气象万千。
麹文泰曾经充满自信地对亲近的人说:“唐国去此七千里,沙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
在讲了一通,高昌的优越自然环境后,他进一步展望了两国的对比:“遣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足忧也。”
这种盲目的自信,让高昌在错误的方向上狂奔。
麹文泰自恃有突厥的加持,他狂妄地说:“设今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若发三万以下,吾能制之。”
但麹文泰何曾真正见过大国之威。
当侯君集的大军齐集碛口之时,麹文泰忧惧交加,竟然一病不起,撒手归西了。
唐朝已经出兵,势无加兵之理,西征此战,对于高昌势在必得。
侯君集挥兵继进,兵分两路,准备先拔掉西突厥在天山以北的据点,可汗浮图城。
而当乙毗咄陆可汗得到消息,唐军正式进入西域时,他的直觉认为,这支军队冲自己来的。
乙毗咄陆可汗不愿意和唐朝硬刚,他想也不想,立即引军西奔到千里之遥。
他准备坐山观虎斗,先看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很快等来了可汗浮屠城失守,守将阿史那步真投降唐朝的消息。
这就是唐朝在西域的第一战,罗漫山之役。
这是攻下可汗浮屠城必经的一道关隘,守军恃险而守,但他们见识了唐朝领先于世界的,先进的攻城技术和科技。
那是从山东带过来的能工巧匠,他们就地取材,因山伐木,制作了无数攻城器械。
《册府元龟》记载:“代木则山林皆尽,叱咤则山谷荡薄……机桧一发,千石飞云。”
僻远的西域小邦,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于是,唐军不费吹灰之力,轻取罗漫山关隘。
为了纪念第一战的胜利,唐军在山顶立碑刻石纪功,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接纳了可汗浮屠城的投降。
扫清了外围后,这支前锋军队,继续挺进,终于和侯君集的主力,汇集在田地城。
这是高昌的紧要之地,也是高昌王城的门户。
侯君集将在这里迎来第一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