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派和回师派,正面相持,互不相让。
宇文述听出了于仲文的言下之意,他也变了脸色,厉声说:“何以知无功?”
这就直指于仲文,想要让自己背锅,那他也不是好惹的主。
听到宇文述这么说,于仲文才讲出自己真正的心意和决断。
“昔周亚夫之为将也,见天子,军容不变。此决在一人,所以功成名遂。今者人各其心,何以赴敌。”
他指出诸将的不配合,将会让此次征伐徒然无功,他要将指挥权收归自己,单头领导。
这也意味着,他也准备一力承担此战的功名和风险。
在大军出发之前,杨广确实有过交待,因为于仲文颇多奇计,又素著威名,让诸军都归其节度之语。
事势至此,于仲文倚老卖老,况且此时,隋朝军容鼎盛,加上渡江之后,每战必胜。
并且,他们还有一个倚仗,那就是在平壤城下,会合来护儿的水军,就足以打一场必胜的战斗。
诸将只能同意于仲文进兵的计划。
于是,隋军全军飞渡鸭绿水,长驱直入。
他们一直渡过萨水,追击到离平壤城三十里的地方,但到这里,隋军已是强弩之末势了。
并且水陆合围,会师平壤城下的既定战略,已经泡汤了。
来护儿完全指望不上了。
他的水军,已经远离指定的地点,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率的进攻,仅能自保。
并且,平壤城坚大且固,经过多日多方的兵员补充,今时不同今日,现在平壤城的防御力量,隋军要想硬攻,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其功。
于是,一道难题,摆在隋军面前,打还是不打?
又如何全身而退?
要命的军粮,已严重影响隋军正常的生活了,再持续下去,别说攻城,就是维持这支庞大军队的日常生存消耗,都已经成了问题。
乙支文德非常清楚隋军的命脉,兵不厌诈,他再摆了于仲文一道。
乙支文德本人也是个汉化颇深的儒将。
当于仲文率兵追击,屡战屡捷时,他甚至专门写了一首诗,颂扬于仲文的功绩,他表面上服软,请求于仲文放他一马。
他在诗中写道:“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
这首诗当然算不上什么高妙的诗作,但也可见乙支文德绝对是能文能武,颇有谋略和策算的的一代儒将。
现在,又到了双方相持的时刻,乙支文德牢牢掌握了主动权。
他开出了一个让于仲文无法拒绝的条件,高句丽准备投降。
乙支文德再也不敢只身冒险去隋军大营,他派遣特使再一次向隋军投降。
但这也不是彻底的投降,乙支文德提出一个条件,他说道:“若旋师者,当奉高元(高句丽王)朝行在(杨广)所。”
隋朝此次出兵,本来就不是以灭亡高句丽为目的,只是想让高句丽君臣服软,朝见杨广而已。
乙支文德彻底理解和掌握了隋军的真实意图,为了麻痹隋军,他自己主动提出,隋军一撤,他就将和高句丽王朝见杨广。
朝见杨广是杨广需要的台阶,而愿意朝见,是这支隋军的目的。
今时今日,即使乙支文德不提出来,隋军的现状,恐怕也无法再继续支持,何况,乙支文德给了一个台阶可以下。
这是无法拒绝的好意,即使知道是致使的好意。
宇文述见目的达到,而己方正好就坡下驴,于是,他同意了乙支文德或许全无诚意地投降。
隋军已不得不撤了。
并且是溃败性地撤退。
因为,整个隋军,已经成了一盘散沙,甚至由谁来殿后,如何分批撤退都没有时间完全部署好。
这种恐慌性的撤退,立即被高句丽察觉。
乙支文德等待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并不着急收割,相反,他采取了一种高明的策略,他先派出小股部队,随时随地骚扰隋军,将明显的压力,重重传递到撤军的每个人身上。
这一招显然生效,逃得慢,就必然全无返回中土的生机,这种恐慌迅速在隋朝的九路大军中蔓延,
他们立即被逼到只顾亡命奔逃,开始内卷,比赛谁逃跑得更快。
那个溃败的时刻终于来临。
在隋军回渡萨水时,已经是完全争先恐后,纯粹只有逃命的份,每个人都只想比同伴跑得快点,而多一丝生存的机会。
但留给他们的机会渺茫。
乙支广德发起了总攻,隋军自相拥堵,人马践踏,再不可能组织任何象样的反抗。
这是一场真正的溃败,也是灾难,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
隋朝九军之中,除了卫文昇一支军队之外,其余全部几乎全军覆没。
隋军的高层将领,丢下军士,亡命奔逃,一日一夜之间,奔还四百五十里,逃过鸭绿水。
三十五万精锐,只剩下二千七百人,回归辽东。
杨广听到这个消息,半晌无语,他想不到自己亲自挂帅征伐,竟然会落得比他父亲杨坚还要更惨的境地。
杨广只得从辽东城下,怏怏撤军。
第一次征伐高句丽,惨淡收场。
战后的清算是非常严厉的。
这场巨大而惨痛的失败,需要有人来背锅,放走乙支广德的慰抚使刘士龙被斩首。
宇文述被免官,除名为民。
但因为他的儿子宇文士及是南阳公主的夫婿,宇文述是杨广的亲家,加上他是杨广的心腹和元老,仅仅被免除诛杀之祸。
此次隋军惨败于萨水,每个将领都无法脱逃干系,法难责众,但为了以示惩戒,杨广将他们全部拘拿下狱,不久之后,也只好将他们全部无罪释放。
但于仲文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成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被诸将一致认定,需要对此次惨败负责,如果没有他的坚持,就不会渡过鸭绿水追击乙支文德,也就不会有后来丧师辱国的奇耻大辱。
杨广在释放众将之后,依然将于仲文拘拿于狱中。
事情非常明显,这个锅,于仲文背定了。
于仲文一世英雄,哪里受得了这种冤枉和怨气,于是,他在狱中日日夜夜,忧怒交加,不久就身患重病。
杨广可能也是怜惜其一生一家,忠心为国,并且感觉他时日无多,于是,他展现了少有的温情,将他释放。
经此一事,于仲文耿耿于怀,他始终难以释然,很快在家中带着悔恨逝世。
但征伐平壤的隋军,还是有几块硬骨头。
比如萨水之败时,薛世雄就曾经在白石山上,被高句丽重重围困达到几百重,当时,薛世雄已入绝地,四面箭如雨下,眼见全军即将败没。
但薛世雄置生死于度外,以嬴兵弱将结阵自固,然后以区区二百劲骑主动进攻高句丽。
高句丽人一时为薛世雄的胆气和勇力所慑,薛世雄困兽之斗,置生死于度外,战斗力惊人。
这个包围圈,竟然被薛世雄撕开一个口子,薛世雄竟然突围而出。
但他所部,一样亡失殆尽,他同样也被免官处理。
不过,薛世雄并不是一个放弃之人,他将很快卷土重来。
因为,杨广也不甘心失败,他也将很快发动第二次征伐。
高句丽小国寡民,竟然让他遭受如此惨重的失败,他发誓将百倍奉还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