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周武帝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傀儡皇帝。
他被权臣宇文护选中,才得以登上皇位,在此之前,宇文护已经废立了二任北周的皇帝。
这种日子当然并不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以至于在诛杀宇文护之后,武帝还愤愤不平地说:“安有三十天子而可为人制乎?”
但在当时,宇文护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文武百官几乎全部投靠依附于宇文护。
武帝没有根基,也找不到多少现实的政治力量去完成亲政的心愿。
他唯一的优势,只有血缘的正统性,他是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而宇文护却只是宇文泰的侄子。
皇位继承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让他成为有用的傀儡。
要想避开宇文护的阴影,就必须组建自己的班底。
内史和御正系统的官员,也就是周武帝的近臣,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但近臣非常容易变成弄臣,戏臣,历史上近臣误事误国的例子实在多不胜数。
如果主明臣贤,当然可以建功立业。
武帝一世英武,知人善任,他想要扳倒宇文护,就更需要近臣体系的战斗力和忠诚度。
因而,周武帝的近臣,人才辈出,周武帝也依靠他们,夺回了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皇权。
武帝亲政后,并没有过河拆桥,主要原因是北周面临北齐巨大的压力。
生死存亡面前,如果再内斗,就会亡国灭家。
近臣体系在周武帝一朝的权力和地位得到巩固,并成为一种政治传统。
但如果人主暗弱,或是昏庸,近臣体系就会快速腐化,君臣会毫无底线地一起沉沦和堕落。
到了天元的时代,内史和御正体系官员,他们和周武帝时期已经完全不同。
天元是法定的皇太子。
虽然在朝野之间,一直存在反对的声音,但任何一次的危机,都没有伤到他的根本,他一直稳居太子之位。
他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实际的对手都没有。
因而,这一系统官员从本心上就缺乏积极进取,开拓创新的精神。
加上天元耽于享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君臣都是荒诞不经,并且习以为常。
天元的太子府具备嬖臣出生的肥沃土壤,他的属下,如果没有几个佞臣,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最有代表性的佞臣就是郑译。
郑译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他遇正也能为正,但遇邪就一定变邪。
恰好天元是一个非常邪门的皇太子,二个人一拍即合,做出很多离经叛道的荒唐之事。
当年天元出征吐谷浑,因为失德被周武帝当众廷杖,郑译也遭到废绌,被赶出太子府。
但郑译的官运很好。
因为在无可奈何,只能如此的情况下,周武帝对很早就失去了对天元的实际掌制力。
天元得以为所欲为,这是武帝的悲哀,也是北周的悲哀。
郑译很快又被天元召回东宫。
出去容易,再回来,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不做妖,不兴风作浪都显不出他的本事。
郑译开始表演。
他若有所指,似乎是非常关切地问道:“殿下何时可得据天下?”。
这是直接诅咒武帝早死。
臣子说出这种话等同于谋逆,但天元听了非但不怪罪他,反而非常开心。
他心里也巴不得他的父亲,周武帝早死,这样就再没有人敢约束他,制衡他,他就可以无法无天地放纵荒淫。
可悲可叹,周天元为人臣,为人子,竟到了如此荒唐地步,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也真的这样做。
天元的目无君父很快就成为公开的笑话。
武帝一死,天元即位,历经多年战战兢兢的太子生涯,他隐忍憋屈,现在终于吐出一口恶气,再也不用看那老家伙的脸色了。
在周武帝的丧事上,他用手摸着脚上的杖痕,面上没有任何一丝悲哀的色彩,他对着武帝的灵柩,大声骂道:“死晚矣!”
能说出这种话的君王,接下来干出任何事情,如何荒淫无道,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值得大惊小怪。
没有约束的天元,尽情释放天性。
武帝死后,他本来应该守孝三年,但才不到一年,他就故态复萌,天天看戏听乐,日夜无休。
天元极好女色,并不满足后宫区区三千之数,他父亲的宫人,只要他看上的,就据为己有。
朝廷之上,江湖之远,但凡有点姿色的年轻女性,只要被他看上,都难逃他的魔爪。
乐运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决定死谏。
他抱定必死之心,抬着棺材上殿,以死进谏。
他当着全体朝臣的面,指陈天元的八大错误。
这当然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周天元想要立即处斩乐运,满朝文武,都慑于天元的淫威,没有人敢于替乐运求情。
但元岩站了出来,他对天元讲了几句话,乐运侥幸被救下。
其实,这番话在历史上反复出现过多次,确实可以救下那些命不该绝的人。
元岩对天元皇帝说:“乐运不顾其死,欲以求名。陛下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
当时,周天元的皇权已经稳若磐石,他完全犯不着去杀一个一心求死的谏臣,成就臣子的美名,却毁掉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声誉。
乐运虽得获救,朝中却再无进谏之臣。
周天元开始过上了舒心的日子,但表面的安稳,掩盖不了帝国已经到了最危险境地的事实。
他的清场拔刺行动,先诛宇文三杰,再杀王轨,然后外放五王,亲小人远贤臣,这几个神操作,为他自己清出了一个没有反对者,但也没有风骨和正气的朝廷。
他让这个王朝的权力全部集中到自己和内臣手中。
这种权力结构,任何的阴谋家,一旦和他的内臣圈子相勾结,就等于成功地控制了帝国的核心权力。
凭一个小圈子,就能顺利窃据皇帝的位置。
但天元觉得宇文氏的皇权,可以千世万世,永远流传。
他不知道,朝廷之中,早已潜流暗涌,野心家,阴谋家,汇聚一堂,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大富大贵,改天换地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天元高质量地完成了所有前期工作,最后再给他的对手送了一个临门一脚的助攻,把自己的江山直接葬送掉。
因为纵欲过度,他暴毙于天兴宫。
太上皇一死,理所当然,现任名义上的皇帝是最高的统治者,虽然那仅仅是个八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现任皇帝还有一个素来微贱的皇后母亲,孤儿寡母,在权力斗争面前,直接被无视。
按照传统,也可以由他年龄稍长,大他几岁的叔叔汉王宇文赞来辅政。
但国家重器,在巨大的权力和利益诱惑面前,从来就不会讲什么应该,如果,可能。
政治只讲利益,只有冷冰冰的,赤裸裸的现实,谁更能长袖善舞,谁就能笑到最后。
情况非常明显,辅政的内臣系统,已经抛弃了北周皇朝,抛弃了宇文氏,他们要押宝到一个新兴的人物和政权身上,才能换得无限可能的荣华富贵。
这个人选并不难确定。
刘昉和郑译,确认了眼神,不错,就是那个人。
资历,能力,意愿,都摆在台面上。
好吧,那就是他了。
那个人,武帝曾经疑虑过。
那个人,第一权臣宇文护深为忌惮过。
那个人,最忠心的王轨曾经明确地认为他有反相和反骨,会成北周的叛臣。
现在他要走上台前,他将开创一个如日中天的盛世王朝,那是中国历史上,传统王朝的巅峰。
那就是隋朝,唐承隋生,隋唐一体,中国历史巅峰之隋唐。
那个人就是隋朝的开国皇帝隋文帝,整个世界将会记住一个名字——杨坚,尽管当时他还叫普六茹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