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路过云津游乐园,高耸的摩天轮醒目地扎进张睿眼睛,他的眼神忽然亮起来。
云津的这个摩天轮很著名,高达百米,入夜流光溢彩,十分梦幻,是省里很标致性的景点。
江夏随着男孩的目光望出去,问道:“想去看看吗?”
张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垂下脑袋轻轻摇了摇。
江夏没再多说,只随意地用手肘碰了碰季淮胳膊。
季淮看了眼江夏,立即会意,转向灯一打,开上了去游乐场的道路。
等父亲张天发现不对时,车已经到了停车场,巨大的摩天轮像艘悬停在空中的宇宙飞船,压迫地笼在几个人头顶。
“这?”张天紧紧拉着儿子的胳膊,微微战栗,“江姑娘,我真的没钱……而且我火车……”
他如何不知道儿子从未去过游乐园,可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保命上,再匀不出一分来满足孩子临终前的小小心愿了。
江夏微笑着打断父亲的紧迫:“我请,火车票我帮你改签到明天,今天就在云津住下吧,你和小睿来云津这么多次,都没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吧?今晚就好好看看,云津很美的。”
“江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还不起……”卑微的父亲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
江夏递了张纸巾过去,神情态度平和得像随手赠予了对方一朵花般自然:“咱们今天碰上了,就算缘分,就让小睿好好玩一次吧,来这世上走一遭,能少些遗憾是一些,你就别推拒了。”
张天拼命地抹着眼泪,呜呜地谢着。
“走吧,我带你们去玩。”季淮比江夏更熟悉云津,他拉起张睿的手,往售票处走去。
季少出手,直接买的全套VIP票,他们任何一个项目都不需要排队。
下午的阳光毒,江夏在售票处旁买了四顶太阳帽,带着小熊耳朵的儿童款太阳帽扣到张睿头上,小男孩终于有了些属于孩子的生气。
“闭眼。”漂亮姐姐举着个防晒喷雾瓶,笑得像天使。
张睿乖乖地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被花香笼罩了全身。
“我也要点。”跟熊耳朵较了半天劲的季淮别别扭扭地向江夏伸出胳膊。
江夏把喷雾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喷。”
她语气骄横,很有些野蛮女友的意味,季淮嘶了一声,傲娇地接过去:“让我保管,当心我一会给你拿丢了!”
“反正是从你车上拿的,你自己东西爱丢就丢吧。”江夏十分优雅地反将一军,拉起张睿的手,扭头就走。
“你!”季淮在她身后大叫。
张睿听着哥哥姐姐打闹拌嘴,愈发觉得熟悉亲切,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浅浅的笑意。
小男孩身体不好,季淮直接包了辆电瓶车,陪着他走走停停。
时值周末,游乐园里到处都是孩子,欢声笑语一片。
江夏和季淮像领着小弟弟的兄姐,陪着张睿玩遍了所有他想玩的项目。
夜幕降临,那个闻名全国的摩天轮开了灯。
炫彩的灯光一亮,登时将整个游乐园映成童话世界。
“再去坐一遍摩天轮好不好?”江夏提议。
“坐了,坐了,白天都坐过了。”父亲张天依旧有些见外,他不知道套票是所有设施随便玩儿的,还以为坐一次要多花一次的钱。
“白天晚上景色不一样嘛,走!”江夏不由分说地拉着张睿往里面走。
送了张睿父子上去,摩天轮的工作人员看着面前这对衣着光鲜,颇似情侣的男女,十分有眼色地打开后面的轿厢:“二位请!”
一天下来,连跑带晒,还要照顾一个病孩子,季淮累得生无可恋,几步走进去扑通坐到里面的座位上。
半晌,他见江夏站在外面没动,于是拍了拍对面的座位:“进来啊。”
江夏依旧跟尊雕塑似的立在外面,神情微微恍惚。
季淮有些奇怪,白天江夏什么项目都陪了,唯独没有陪摩天轮。当时她借口去买冰淇淋,所以他也没在意。
可现在,江夏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站在那,盯着轿厢不知道在想什么,灯光在她脸上流动,照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模糊。
她怔忡地如同陷进了一场无法自拔的幻境。
“女士,请尽快入座好吗?其他乘客在等。”工作人员在江夏身后催促。
“你怎么了?”季淮发现她情绪不正常,起身要出来。
“我坐。”江夏似是克服了什么心理障碍,她走过去,推着季淮坐了回去。
工作人员在外面扣好锁,很快,摩天轮缓缓地转起来。
云津的夜景流光溢彩,坐在这高空的独立空间里,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远处是深黑一片,偶尔有灯划过,会映出一线波光,水天之外,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江夏的目光始终在极远处,她似是想透过无尽的空间,用目光去触摸什么未知的世界。
季淮看看她又看看外面,试探地问:“你好像不恐高啊?”
“不恐。”江夏轻声道,城市明灭的灯光遥遥地落在她眸子里,像深谭里落了片星星,流转出许多幽暗不明的情绪。
“我哥恐,小时候我喜欢坐摩天轮,爸妈没时间,总是我哥陪我坐,他每次都紧张地恨不得把自己锁座位上。”江夏看着远方,面上沁出一点怀念的笑意。
“但他从没拒绝过陪我。”
说着,她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中,声音闷得如梦呓:“都没到一年,可我怎么感觉,我哥已经走好久了。”
人活在世上,亲人是第一道联系人同世界的纽带,父母走后,江夏是悲痛,可哥哥走后,江夏悲痛之后开始迷茫。
她奋力行进在茫茫海上,回头看,却再没有家的方向。
活着得替父母兄长找出真相,可那之后呢?
她不敢想,思绪偶尔触及,她都会空虚到战栗,那是无尽的黑洞,前后左右,都只有自己。
死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意义。
那个骄傲的志得意满的女孩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