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
正当午。
“爹,俺回来了!”
一名少年推开了虚掩木门。
茅屋内空无一人。
“噫,俺爹怎么不在家?上山砍柴去咯喂?”
回到家的圆脸少年伸出大手抠了抠脑门边沿,瓮声瓮气开口道。
这是在荒州偏僻的西南部,乌蒙山地带。
延绵大山脚下的一处简单小院子。
那名刚推开家门的憨厚少年人,正是乌小龙。
他比叶子灰晚一天回到家里。
而他的家,也不似碎叶城的叶家那样典雅讲究,只是一座简陋茅屋,其内就光秃秃四面灰土墙,围着两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张沾满油腻和烟火气的方桌,和两条长腿凳子。
别的,这屋子里就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家具了,连个存放衣服的柜子都没有。
想是这家里的人没有那么多身换洗衣服。
正儿八经的家徒四壁。
而这间人家里,人丁亦极稀少。
现在只住着一个老父亲和一个最笨的小儿子。
正道是:
柴扉掩户硬木门,不去闹市惹凡尘。
日出而作日入息,村夫也是打樵人。
不将剑心多雕饰,甘愿清苦觅修真。
黑河隐没数十载,如今只想育儿身。
蓦然。
“农夫,樵翁,日出而作。”
“是非,黑白,风水无极。”
“高山,远雾,心静自然。”[1]
“偷空,浮生,半日得闲。”
“江湖,烟雨,苦了众生。”
“大龙,小龙……”
“我是恁爹~~~”
乌蒙山脚下,从老远传来一阵樵歌之声。
乌小龙转身出门,来到屋外。
少年踮足眺望,便看到他爹乌黑的身影了。
那道身影从远及近,面目渐渐清晰。
是个没什么特色的山野村夫。
硬要说特色,也就是长相比平常人更黑更糙些。
这情形。
乌小龙他爹进山砍柴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只活兔,拽着它们的竖长耳朵。
瞧俩兔子的短脚还在空中一蹬一蹬的,可根本挣脱不开那只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
这人手上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使用工具磨出来的硬皮。
“爹啊!”
乌小龙大老远就招手呼喊。
然后就匆匆忙忙推开院子门,迎接回家的父亲去了。
他跑到那人身前,接过其背上的满满一捆柴火,背到自己背上,开始咧着张大嘴傻笑。
乌黑看了他一眼,眼神慈祥,使劲拍了拍乌小龙的脑袋。
别人父亲都是“摸头”,这乌小龙的爹偏是“拍头”,看来那小子的憨傻也不尽然是天生的嘞。
“考的怎么样啊?”
一边朝家走,老父亲一边出声问道。
乌黑的声音与外貌倒不相称,反有股子温柔醇厚味道,像是粮食酿造的老酒。
乌小龙脚步有些轻快,声音也很轻快。
他说道:“俺考的还蛮高的嘞,六百零三丈,跃过了第三道的真龙门哩!嘿嘿!”
“嘿嘿嘿!”
每年一度的荒州跃龙门仪式中,考了好成绩的儿子在自己父亲面前不加掩饰的高兴。
他没去那座龙门山以前,心忧了何止大半年,甚至多次想过打退堂鼓,不愿出门老远去丢人。
未试自身深浅,他权当自个儿是出身小地方的泥鳅土鳖,从没想到还能是个甚么“真龙少年”的!
“喔。”
乌黑平静点了点头,似乎根本不明白乌小龙今年在那座山上跃过第三重龙门的含金量。
“爹,听到这消息你不开心吗?”
看到父亲得知自己跃龙门成绩后,表现平淡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道。
“开心啊,十分开心。”
乌黑温和开口道。
“好吧。”
乌小龙又没心没肺起来,小跑几步,兴高采烈地迈入家门,反正他是真的为自己感到非常之开心的。
乌黑看着小儿子的背影,摇头笑笑。
“噫?”
他忽然发现那小子好像和半月前出门,产生了些变化,身上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乌黑提着仍旧奋力挣扎的兔子,倚靠在柴门上。
他看着乌小龙走到院子当中,卸下背后的柴火,堆到柴垛上头。
而越是盯着看,此时老父亲的一双眉毛就不自觉凝在一起。
知子莫若父和母。
倘有大能修士真夺舍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即便做父母的只是个寻常老实人,也不会毫无所觉,哪怕那夺舍之修汲取了那具躯壳经历过的全部记忆,都没用。
记忆的真实和宝贵,不在画面一样的东西上,而在渗透其中的点点滴滴充分情感。
乌黑感觉到乌小龙变了,不是变成另一个人那么夸张。
而是那小子成长了,走路时的步伐,眼睛里的神采,都与前十几年里生出些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