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无题

姜断弦说李不负败了。

难道李不负真的败了?

姜断弦开口说了话,李不负却没有。

李不负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就是像鸟一样落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慢慢走到一匹马前,慢慢地上了马,对着因梦说道:“我们走。”

“走?”

“我们回去。”

因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变了,变得就像那个遥远的,失落的,血色的黄昏一样。

但她还是点头。

“好,我们回去。”

她也上了马,缓缓地跟在李不负身后。

他们去往的方向是月光照耀的那个方向。

也就是荒漠的方向。

因梦将柳伴伴也拉上了马。

今夜格外地寒冷,柳伴伴穿得又很少,身体都快被冻得失去知觉。若不是因梦拉了她一把,她或许熬不过这个寒夜。

因梦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两只不同的手,都是冰冷的。

·········

月亮高悬。

这一夜的月亮依旧清冷,就好像是万古之前的月亮一样。

月亮本就是亘古不变的。

荒漠也不变。

变的只有人。

李不负骑在马上,他座下的马似也感受到了一种比天气更冰冷的气氛,不奔也不跑,只是缓慢地行走着。

李不负后面跟的是因梦和柳伴伴。

再后面是丁宁。

丁宁的脸色沉重,也一言不发。

丁宁的侧后方则是姜断弦,再后便一左一右拥着慕容秋水和韦好客。

所有人都跟在李不负的身后,默默地行着。

大家忽然都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仿佛都知道,这是李不负的最后一程路了。

于是他们愿意送李不负最后一程。

这是大家对于一位当世的刀法名家,绝代高手的敬畏与尊重。

姜断弦坐在马上,身躯挺得笔直。他不再像是总是带着疲色的中年人,而像是个极有活力的年轻人。

他这辈子的身躯也许都没有挺得这么笔直过。

因为他现在已经击败了李不负,可称“天下第一刀”!

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李不负,目中既有惋惜和遗憾,但又像是在预测他什么时候才会倒下。

·········

刀客的决战往往是会倒下一个的。

当一位刀客倒下的时候,留下的就是另外一位刀客,另外一柄刀。

姜断弦击败了李不负,于是他的刀被留下,他的刀即将会成为“天下第一刀”!

从此以后,天下的刀客的眼中也只会有他这一把刀,而不会再有别的刀了。

受万人瞩目,称天下第一,这对于一位刀客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因梦却不一样。

因梦的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刀。

她看到李不负飞起,又落下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刀。

而仿佛是看到了一只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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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鱼,你是飞鸟。

若非你一次流离,

若非我一次张望,

哪有这一场天上海下的眷与恋。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蓝的海。

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长相厮守,永远诀别。

长相厮守,永远诀别。

长相厮守,永远诀别。

飞鸟,和鱼。

这就是飞鸟与鱼的故事。

因梦是鱼,她在海里看天,却永远也捉不住。

这也好像就是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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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水和韦好客是走在最后面的。

此刻走在最后面的他们,距离走在最前面的李不负已没有刚才决战时隔得那么远了。

这自然是由于李不负已经落败,所以他们也就不像先前对李不负感到那么畏惧、害怕了。

李不负骑着马,不说话,一直朝前方走着。

二月初,荒漠犹是最冷的时节。

马也被冻得有些禁不住。

而众人跟着李不负走,只感到越来越冷。幸好众人都是内功有成的高手,除了柳伴伴以外,别的人倒也没有太受不了。

而行不多时,天空中竟开始飘雪了。

一粒粒的雪花随风而舞,飘零四方,带着种说不出的安静缓缓落下。

雪花覆盖在终年都由黄色与血色交杂的荒漠中,又为寂寞的荒漠多添了一种颜色。

慕容秋水讶异道:“这样的荒漠里居然也会下雪?”

韦好客道:“偶尔是会的,但极少。”

白雪慢慢飘落。

月色与雪色同洁白。

有的雪花刚刚落地,便已经和柔和的黄沙,清冷的月光溶在一起。

慕容秋水开了第一句口,总算觉得不再受那种沉默的氛围所影响,接着继续说道:“李不负虽败了,但我好像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刀伤。”

韦好客道:“我也没看出来。但是仔细看他的腰间,好像又有一点。”

慕容秋水凝目看去,果然看到,李不负的腰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条纹,那条纹只露出一线,若一眨眼,好像就又不见了。

“我好像看到了。”

韦好客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慕容秋水道:“我看到了他腰间的伤口,就像是花错的伤口一样!”

韦好客意味深长地道:“花错也是死在刀下的。”

他们两个人当然都从某种途径得知了花错之死。

——而且他们知道,在那个黄昏下,花错是骑在马上,狂奔回家,最后上半身才与下半身分离,分作两半的。

那种刀法实在太快!

那种刀法的迅速与凶猛,他们虽没有见过,但至今仍在他们的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慕容秋水接着道:“李不负是不是也中了这样子的一刀?”

韦好客道:“如果说有谁能斩出那样快的一刀的话,姜侍郎一定是其中之一的。”

慕容秋水道:“所以他现在骑上马赶向荒漠,是不是也和花错一样,只是想要回到一个安适的地方,然后彻底迎接死亡?”

韦好客叹道:“我猜是的。”

“唉,这刀法快得连我们都看不清了!”

他这一声叹息,直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因梦虽已猜到这结局,但是当韦好客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神伤。

她抬头仰望明月。

明月无心,她亦无泪。

她流不出泪来。

她的泪和古老的血一样,早就在这片荒漠中流干了。

·········

众人已可望见那间白色的小屋。

小屋前有一道回廊,回廊下挂着紫色的风铃。

风在吹,风铃正在响。

叮...

叮......

叮.........

不止是风吹,雪也在下。

风雪交加,有月无灯,一如所有人类心中的最孤独的夜晚。

李不负驱马终于到了白色小屋之前。

他很慢很慢地下了马,然后走向白色小屋。

他慢的样子,就好像是生怕摔破什么易碎的瓷器一样。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一共走了十五步,终于走到了门前。

风铃就在他的头顶,轻轻地响着。

因梦也下了马。

她忍住悲伤,走到李不负的身边:“我...我扶你进去。”

李不负点头。

因梦正要去扶李不负的时候,李不负却忽然将衣服褪下。

衣服上已沾上了晶莹的雪花。

他站在风铃下,迎着风将衣服抖了三下。

雪花四舞,风铃响动。

一路的灰尘黄沙与凄风寒雪都被全部抖落。

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久未回家,思念在心的夜归人。

因梦用手托好了衣服,然后扶着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就在扶住李不负的时候,因梦的眼神由悲伤渐渐变为惊异。

因为李不负的身躯还没有倒。

那种在因梦的噩梦里面出现过无数次的、黄昏下的画面并没有再一次出现。

慕容秋水也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李不负脱下衣服后,腰间露出的是一束精致奇异的腰带,并不是什么刀斩出的伤口。

李不负根本就没有受伤。

——那么受伤的人是谁?

姜断弦突然顿住身形。

他停在马上,凝视着李不负回到小屋的最后背影,缓缓道:“好妙的刀!”

嗤!

鲜血突然溅出!

姜断弦整个人从腰际一断为二。

他的上半身轰然朝后倒去,下半身却还骑在马上。

好快的刀,好妙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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