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茗徽没那么早休息。
上路以后,她坐在处理公务的那辆车里,一边看安会发来的视频,一边数落胡鸿权的罪责。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没有听从指令行事。
“不是跟你说了,一定要等安会那边报了平安再出动。”
胡鸿权经过翁青兰的指点,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先是态度很好地认了个错,然后解释:“家主,属下想着先上路,到康源以后,就待在外围。等安会那边传来了确切的口信,我们再进山,不会扰着老祖宗的。”
胡鸿权想说,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因为来康源的路上,他们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小桃晴没事了。
盛茗徽瞧着心情不错,将重复看了几遍的视频关掉,掀了掀眼皮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鸿权忙点头,应道:“是。”
盛茗徽拿拳头抵着脑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脑袋飞快地将近期的事盘一遍,说:“接一下金鸿斋,看一眼新生凤凰。”
“接通以后直接投大屏幕上。”
车内俨然一个小会议室的模样,胡鸿权忙不迭去操作系统,半分钟后,和邱道良那边连上了。
几天不见,金鸿斋的小凤凰又长大了一些。
大概知道视频那头是盛茗徽,都争破了脑袋要挤在最前头,嘴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一群天真又狂热的粉丝。
盛茗徽眼里带笑,安抚了几句,嘱咐他们多吃稻米,快些长大。等羽毛长丰满了,就能到外头来看世界了。
小凤凰们言听计从。
说躺下睡觉就立马找到自己的窝,乖乖躺好。
盛茗徽示意胡鸿权切换镜头,她要和邱道良单独说话。
单独说话的意思是,胡鸿权这个继任的总管也不能听。
毕竟是在家主身边待了十三年的前辈,胡鸿权怎么可以不尊重。
他让车队停下,自觉地下车。
又让大部队原地等候,等家主通完电话,兴许会想去装有拔步床的车上休息,他们就在这等着。
没想到盛茗徽远比他们能熬。
挂掉邱道良的电话,她又联系了占星阁,确认邱道良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否属实。
占星阁负责人名叫彩洲,近日夜观星象,经过慎重比对才得出这个结论:“家主,确认过了,雨季过去了,未来一个月,东阁上方都不会再飘下一滴雨。”
一个月的时间,够这些凤凰将羽毛长齐了。
盛茗徽久悬的心放下一半,心想这次回东阁,可以好好地歇一歇。
挂掉电话,盛茗徽放空地在扶手椅上坐了一会儿,脊背陷在柔软的靠垫里,随后撩起衣袖,看了眼胳膊上的伤。
龙奚给的药确实有用,才一天,效果就已经很显著了。
确实比她后背那些狰狞的疤痕好看很多。
又处理了一些公务,夜里两点,车队才又重新启程。
盛茗徽换了辆车,躺在经过改造的拔步床上。前头的凤凰开得稳当,她躺在床上,几乎感受不到行驶的摇晃感。
神衣挂在雕方角的衣橱里,在镂空的方角回纹中透出猩红的光晕。
睡前,盛茗徽盯着神衣看了一会,想起龙奚手握着麦铃而不被麦铃所伤之事,又爬了起来。
重新打开柜门,将神衣上的麦铃取下来,带回床上。
神衣上的物件是老祖宗那一辈人用的,认主,脾气也不好,盛茗徽怕误伤,从不敢让手底下的人碰。
没想到一个外人,那么轻易就将神衣上的麦铃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
拿出里头的东西后,又像装玩具一样,三两下就装了回去。
被这么对待,这个几千岁的东西都没意见?
盛茗徽记得麦铃的脾气不比叶铃差。
这条龙是怎么做到的?
都到休息时间了,盛茗徽还是决定流个血,打开麦铃存储的记忆片段看一眼。
车上的灯熄了,嵌入车厢的拔步床显得尤其幽暗。
盛茗徽取出麦玲里的金属刀片,在手上划开了一道小口,而后将缓慢流出的血液滴在麦铃正中央的位置,又吟哦了几句古语,等着麦玲启动。
光彩四溢,麦玲里储存的记忆片段投射出了几个场景。
第一个就是她在金顶山山顶往下跳,这只多管闲事的龙以为她要寻死,也跟着跳了下来的画面。
下坠的过程,盛茗徽是不管龙奚的,她满脑子都是二十三只凤凰的平安与健康。
若能以命抵命,她也认了。
盛茗徽没有关注龙奚,所以不知道龙奚救人的过程有多费劲。
和凤凰不同,龙在没有保护层的地方变成龙形,会触犯法律,被龙管局逮捕。
盼星星盼月亮等来了临时保护层的上市,结果这东西还限量使用,审批手续也极其麻烦。
龙奚车上只放两套,也只申请下来了两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用。
没想到这一用,还吃力不讨好了。
盛茗徽原先没看到的,现在都看到了。
麦铃的视角直冲天上,狂风呼啸下,龙奚整张脸都变形了,龙须狂乱地飞舞,不断鞭打着脸颊。
她甚至从一条青龙变成了一条金龙。
盛茗徽知道,混种龙想要用上全部法力,就得变成等级最高的状态。
类似人在绝处逢生之际,会开发出身体里暗藏的潜能。
看得出这条龙是铁了心要救自己,把能豁出去的都豁出去了。
就因为这个,麦铃就对人家敞开心扉了?
盛茗徽不信她的麦铃这么好骗。
继续往下看。
盛茗徽看到昨天她们被人贩子追杀的场景。
龙奚没有说谎。
自己从堰塞湖的边缘跳下来之后,真就那么刚好地落在了她的船上。
后来为了救她,龙奚全程都在掩护她。
子弹在脑袋后方的岩壁上炸开的时,龙奚也提前调整了姿势,用她的肩头挡下了弹片。
只能说欠龙奚一个人情。
地下窝点那一遭,她欠龙奚的也还了。
这么点恩惠,还值得记一辈子?
临睡前,盛茗徽对着麦铃一通洗脑,把家规祖制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把麦铃说得晕头转向,铜制的外皮都软化了才睡下。
**
龙奚在自己的本子上画出已经记下的图标。
越看越像。
特别是鸡冠的形状与昂首的姿态,和龙奚记忆中的锦鸡一模一样。
那锦鸡不会也是她们家的吧?
或者是吉祥物之类的?
龙奚有太多的疑问了,她自己解答不了,她妈妈也解答不了,只能向朋友寻求帮助。
她去恕理,那位朋友也在恕理,刚巧去她家歇个脚蹭个网。
一路西行。
抵达恕理中心城区时,天光大亮。
龙奚开了一夜的车,进入城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家热乎的馄饨摊暖暖胃。
吃完又买了些包子、豆浆、新鲜水果,提着大包小包去找图老师。
毕竟有求于人,空着手多不好意思。
但又买不起贵的,龙奚只好挑当下能派上用场的。
图老师原名图一乐,家在城中村一栋自建房里,底下五层出租,六楼自用。
进去是一扇铁门,要刷卡,这会儿刚好是打工人上班的时间点,推拉的铁门被一块砖头抵住,免得来来回回地开和关。
龙奚钻了个空,直接上六楼。
做一手房东就是舒服,请个管家管着底下的三十间房外加两家店铺,自己就在楼上的小天地逍遥。
祖辈对图老师的期待都蕴含在名字里了,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乐吗,那么拼干嘛。
龙奚敲门的时候,图老师还在睡。
龙奚楼上楼下逛了几圈,这人才悠然转醒。
这会儿已经可以吃午饭了。
谁让人家是大佬,龙奚合该这么等着。
一个小时后,龙奚坐在一张简易的出租房折叠桌旁,一边看图一乐不紧不慢地吃东西,一边心急地拿出自己画的图,问图一乐认不认识这个标志。
图一乐高度近视,吃东西的时候不爱戴眼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只看到一团模糊的景象,对龙奚说:“不差这一会,你等我吃完。”
龙奚又把本子收回来,翻来翻去,百无聊赖,遂拿出笔,在上头画了一只秃了尾的锦鸡,添了好多细节,等着待会儿一块问。
图一乐吃完早餐,又把垃圾收了,然后去洗手,回来时已经将眼镜戴上了。
两人是在研究古语的论坛里认识的,一开始是网友,只在网上交流,后来龙奚跟着师父满世界跑,经过恕理,顺道来碰了个面。
和知识分子当朋友的好处就是,她能回答超出自己认知的事,为解题提供一种新思路。
坏处是,知识分子都很磨蹭。
回到房间的图一乐又说了个“稍等”,然后抱了几捆书往阳台走去。
龙奚不敢催她,低头将手上这只锦鸡画得更生动了些。
图一乐路过瞥了一眼,奇怪道:“你不是要来找我问萨满的分支吗,怎么画起凤凰来了?”
“凤凰?”龙奚瞪大双眼,将本子立起来,以便更好地展示。
她语气里有止不住的惊诧:“你说我画的是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