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闪动!
金士麒的右手刚把剑抽出半尺,他“砰”地就跌了出去。
是吴襄的几个护卫欺身而上,把他踢翻在地。未等他挣扎,立刻就扯了绳子绑他手脚。几乎就在同一刻,房门外也响起了厮打和喊杀声,还夹着兵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和几声哀叫……很快,外面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竟然……”金士麒咆哮。他嘴巴刚张开,就被一团破布塞满了。
背后的房门忽然一响,吴三桂全身铠甲地踏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刀。他四下一看,便道:“父亲,外面也收拾了,金公子只带了两个兵。”
“你看,就这么简单。”吴襄站了起来,“我早说你多此一举,非要什么先激怒、再比箭、再怎样怎样……愚蠢啊,直接擒了多简单!”
吴三桂狠狠地踢了金士麒一脚。“没想到他能赢。”
吴襄又是冷笑道:“是你蠢,丢人!”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混蛋父子出此狠手,不是因为昨日比弓箭受辱,而是早有图谋!
可是还没等他多想,门外又是“哗啦啦”地进来两个扮作车夫的兵士,手里还拖着金宝。一个嚷道:“大人,还有个小崽子想逃跑报信,捉回来了!”
那金宝浑身血迹,正哆嗦着。他看到大公子被按在地上绑成了粽子,便“哇”地哭了出来。
吴襄眉头一皱,瞪着儿子吴三桂:“废物!”他厌烦地摆摆手,“我记得这小奴才,竟敢辱我!做掉。”
金士麒心头一惊,哀嚎着要跳起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金宝背后的一个汉子扬起短刀,对准金宝的心头便插了进去。“哧”的一声,金宝的哭声便定格了。那刀一转,血便“嗤”地窜了出来,一溅三尺。
“哥儿……”金宝软软地跌倒在地,他眼睛盯着公子,身体无力地抽搐着。
金士麒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如同爆炸之后的白烟。
他眼看着金宝的喉结缩动了几下,泪珠正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金士麒被死死按在地上,四肢被绳子彻底绑死了。他瘫软地匍匐着,浑身无力地颤抖着。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论前世和今世,他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一幕。
金宝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正逐渐暗淡下去,好似起了一层霜雾。但他的胸前的鲜血仍在洇涌着扩散开来,缓缓流淌汇聚成片。那汪血在夯实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地流到这边来,如同一道小小的洪水。那血终于流到了金士麒的身边,一下子粘在了他的袍子上。
如触电一般,金士麒竟跃了起来,吓得吴襄倒退一步。正在塞他嘴巴的汉子措手不及,反倒把那麻布挣脱了。但金士麒浑身都已经被绑死,他又跌落在血泊中,他崩溃般地哭着,“金宝,我还没教你写字呐!”
金士麒一声声喊叫、挣扎着,几个卫士忙压上来塞他嘴巴,生怕动静闹得太大。
“真烦死了!”吴襄怒道,指着厢房,“里面的也带出来。”
厢房的门立刻撞开,两个兵士拽了一个人出来。
“莫儿!”金士麒惊叫。
苏莫儿已经也被绑了手臂,发髻凌乱,嘴巴也塞着,小脸上布满泪痕。她见了金宝死在一滩血里,也吓的脸色苍白。又看到金士麒伤心如此,更是跟着泪如雨下。
“若今日不死,我此生此世,定杀你父子!”金士麒眼中喷火,嗓子都扯破了。
吴三桂怒道:“别喊了!金世兄你这境遇,说那有啥用?”他命令兵士:“这公子再敢说一个字,就割这小娘一刀子。”
立刻就有一把刀子压在在莫儿的脖子上。
吴襄却望了苏莫儿一会儿,道:“这小丫不错!给我带回去,水塘堡那边正缺个房里伺候的。”他又瞥了儿子吴三桂一眼,“不许告诉你娘!”
吴三桂没说话,却转身就出门去了。
“走吧!”吴襄一挥手,抬腿便往外走。他途径金士麒的面前,却站下来,扬手打了他一耳光,反手又是一记。“你知趣点!”他微笑着说,“老叔我只是想请你做客,不想杀你。我跟令尊有一笔生意要做,做成了,大家还是朋友。所以,别再给我添乱!”
……
吴襄的兵士们拖着金士麒和莫儿到了外面,分别塞进两辆马车。
金士麒浑身被绑得死死的,嘴巴用麻布塞了,上面又勒了一道绳子,身边还蹲着两个披甲的士兵贴身看押。这辆马车外面盖着寻常的毡布篷子,里面却是个木头笼子,看来这帮混蛋早就准备妥当了。
天色已经昏暗,可是车轮滚滚,跑得很快。不多时又听到了一些人声马鸣,金士麒暗中分辨,原来那是另外一队车马汇合过来。随后这笼子马车又继续跑动起来,前前后后的车轮马蹄声便是隆隆声不断,估计已经形成了数十辆车马的大队伍。
这是去哪里?金士麒焦虑地想着,吴襄这老不死的是宁远的军官,临战了却跑到山海关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抓自己?莫不是他早就听说了要打仗的消息,因此才躲到关内来?现在又是大队车马奔行,又要去什么地方?
可惜他对这个时代了解得太少,对于关辽军中情况更是几近无知,哪里能猜的透啊。
他悲戚地躺在摇晃的车厢里,眼前一片昏暗。凄冷的空气中是一股子酸臭味,还有马粪味,还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那是金宝的血。
半个时辰之前,那小孩还是活蹦乱跳的,还在喂自己喝水……金士麒黯然地想着。一个时辰之前,他孩子伺候自己喝酒……自己这混蛋,酒后好像还踢了他……“金宝,答应教你读书写字,可是这么久了,我一个字都没教过你,我真混!”
金士麒难过得要命,短短的日子,金宝这小孩却成了他最亲近的人。还记得这小孩跟着自己跑东跑西,冻得小脸通红鼻涕过河的可怜样;还记得金宝敢挺着小胸脯站在吴襄的马前,那么威风;还记得每当自己问些犯傻的问题时,他皱着眉头,一副无奈的小模样;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世界上,金宝哭着从房门外跑进来,抱着他的腿乐道:“哥儿,你活着?”
金士麒后来才晓得,那一日,金公子被砸倒之后就被兄弟们抬上马车送回了府,可是小金宝却被丢在匠户营,他一个人顶风冒雪地跑了几里路才回来啊!而刚刚苏醒的自己当时正懊恼着,却大吼着他赶开……
“金宝你死了,谁帮着我啊!”金士麒悲戚地想着,转而毅然道:“不杀吴襄,真誓不为人!”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外面传来人员走动的声音。金士麒下意识地就要坐起来,被身边的两个士兵一人一脚踩住了。
“呼”地一声,车后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戴着钢盔的汉子探头进来,低声道:“公子爷,都司发话了,你敢闹的话,就把那小娘戳死。”
金士麒认识此人,是那个破锣嗓子李百总,前日里跟着吴三桂当众造谣陷害他的那个家伙。
李百总又恐吓几句,丢下帘子去了。身边那两个士兵忙凑过来,双手双膝压住了他。紧接着马车又走了起来,这一次却慢了很多,而且车轮滚动的声音变成了“哗哗”声,好像是压在石板路上。周围有些说话的声音,好象是军将、官吏之类的人员,零零散散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
金士麒竖起耳朵听着,终于有些只言片语飘了进来——
“关门唯一……敬佩……”
“吴都司……迎战……”
“……再立功啊!”
“……宁远,竟然也敢去,真是神……”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这吴襄父子竟然连夜出关,去宁远!
车子忽然一震,车板下面传来的声音又变成了雪地里的“咯咯”声。金士麒下意识地便侧过头去,看到车尾的毡帘子正被风吹着,正掀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见一道高达十余丈的城墙,正矗立在暗蓝色天空下,如一道斩落在大地上的巨人之剑。
那城墙的高处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城楼,其间只有几盏孤灯。下面的两道城门已经开启,车马正源源从门中驶出。忽然,一缕黑烟徐徐地在夜空中落下,那黑烟中还夹杂着仍在燃烧的火屑,在北风吹着旋转着、飞舞着,如繁星般灿烂。
是山海关的狼烟。
此刻,真的出关了。
金士麒曾经预想过自己出关的情形——无论是在朝霞中还是在正午的寒风中,他身边都是昂扬的骏马、气势雄壮的队伍、闪闪发光的铠甲、迎风招展的旗帜、寒光粼粼的兵器。还有送别的人,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那些懊恼的兵将,那些动情呼喊的兄弟们,那些冷漠的或者热诚或者悲伤的民众……他甚至还想过莫儿会不会突然追上来,求他发誓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回来接她。
上述各种元素都在他的脑袋中排列组合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可悲的版本,世事不由人啊!
……
天色近乎全黑的时候,吴襄的队伍便停下来,在一处山坳里宿营了。金士麒明白,这家伙是捉了自己便立刻出关,以防夜长梦多。
几十辆大车结成了四个圆阵,在下风处还点了篝火,烧热了干粮汤水。兵士们简单吃喝了,便都睡在各自的马车里。黑夜中风声呼啸,只是偶尔听到一些说话声。
金士麒本以为吴襄父子会突击审问自己,或者还会嘲讽、甚至折磨自己一番。但是车子外面忙乱一阵之后便逐渐平息下来,却没人来处置他。
看管金士麒的几个士兵轮流吃了饭,但总是留着两人坐在他身边。甚至夜深了,仍然是“车上两人、车下四人”一起看守。他们点燃了风灯照在金士麒的身上,然后用六双眼睛盯着他,没有去睡觉的意思。
后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了,连说话的都没了。
“连个窝窝头都不给。还关外首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