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暗藏危机

不多时,浔州卫的士兵们从酒肆中扯出了几个歹徒。整个过程都很平静,酒肆中没有厮打、叫嚷、踢门之类的声音,当然也没有流血。那几个歹徒被当街按在地上绑了绳索,但他们神色却很坦荡,一点畏惧感都没有。

金士麒冷笑着,这分明是在演戏嘛。

蔡文豹见处置妥当,便转身指向金士麒身后的那辆马车。他正准备着说辞,金士麒却抢答:“不给。”

“什么?”

“蔡千总,我猜你一定会说陈奚源涉及私斗,或者编排些混蛋理由,总之要带走他。”金士麒笑眯眯地说,“索性就直说吧,他是我的客人,不会交给你。”

“金都司,你很仗义啊。”蔡文豹把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正午时分的猫一样,“我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你我同僚的份上,给你留些情面。”

“多谢。不给。”金士麒迅速回答。

蔡文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忍着挤出了一个笑容,“老弟啊,请你再机灵一些。说实话,我是浔州的世袭军将,他是广州的公子,我与他也素不相识更无深仇大恨,我为何为难他?可是你看看,现在我正向你低头要人,我……我也是有一番苦衷啊。”

他突然收起了笑脸,“金都司,若要得不到他,我不会善罢甘休?”

金士麒点点头,“喔,那就说说看,是谁在背后为难你?兴许你一说名字,我就怕了呢!”

蔡文豹的眉头紧锁,他的呼吸一点点的凝重起来,黑漆漆的眉毛不停地颤动着。他用小眼睛扫着金士麒身后的一干人等,那些私兵和水兵们面对着浔州卫10倍兵力的包围,他们依然冷静、坚韧地站在自己的阵列中。他们脸上那种淡然得有些讨厌的神情,竟然像他们的主子一样。

蔡文豹又把目光转回到金士麒身上,冷冷一笑,恨道:“你真要趟浑水?好好!”

那话刚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却吼道:“金都司不给人,我们撤!”

浔州卫的200多名兵士们略有惊讶,他们闹喳喳地议论了几声才轰轰隆隆地撤走了。那几个贼子们也乖乖地跟在队伍中离去。不多时,附近几条街道便空了。

“直娘贼!”姚孟阳终于长出一口气,他把手里哧哧冒烟的三眼铳交给属下,奔过来拉着金士麒的手臂,“金兄,这跟上午的竞标有关?”

“没错。那位陈兄赢的太大了,大得他承受不住啊。”

“但你袒护他,这又何苦呢。你以为……你承受得住?”

金士麒一笑,“我只是想见识一番,那些混蛋有些什么手段。”

金士麒此次来参加竞标,他早已不甘充当配角,还暗藏着争胜的念头。他知道桂林兵仗局在广西军政体系中根深叶茂,一定会有些手段来维持其的垄断地位。所以此次来浔州一定会有一番风波,他早就准备着打一场硬仗。

没想到首先跳出来是浔州卫,蔡文豹这个小小的水运千总当然吓不倒金士麒。现在浔州是战场,这蔡文豹不去前方杀贼立功,却甘当旁人的爪牙,真是让人鄙视。不过浔州卫与桂林兵仗局并没有隶属关系,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

金士麒下令收了队伍,再过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陈公子仍乖乖地躲在里面。陈公子连声感谢金都司的支援,想站起来行几个大礼,却双腿发颤站不起身子。刚才可真是凶险啊,这白嫩的公子若是落在了那帮兵匪手里肯定要遭苦头。

金士麒悄声道:“陈兄,你想回广州吗,我这就帮你安排。”

“多谢多谢……但我不走!”陈公子使劲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金都司,我为这场招标也耗费了数月的心力,无论如何我要等到明天的结果!”

“陈兄,那结果是明摆着嘛!”

“我知道,可是就这样逃走我不甘心啊!”

金士麒有些感动,这家伙虽然身上发抖,但心性还算顽强。金士麒便请他这两天跟着自己,可以给他保护。金士麒来浔州带了水营的300多兵,船上还装载了充足的武器弹药,可以为他提供强大的威慑力。

陈公子又是千恩万谢,却说不劳驾金士麒。他的广达行与广东几家卫所的关系也很好,这次来浔州都是同路而来,住得也近。广达行还给予那些军将很多好处,现在正好去寻求他们的照应。金士麒知道这里涉及了人情世故和某些利益关系,便只把他送到驿馆便告别。

……

待金士麒回到住所时已经临近黑夜,却忽然又兵士来报告说桂平县城北码头上停靠了一队运输船,他们打着的是咱柳州水营的旗号。

“我才是柳州水营啊!”金士麒愣了几秒钟,随后才意识到那是广东的运盐船来了,他们比计划中提前了10天。

当前,金士麒手中的船只不足十条,他在藏宝港的船台上还有几条大船,但都处于骨架状态。但何参将主导的私盐生意不能耽误,那是驻扎在贵州的“广西远征军”的军费基础,所以今年最后两批私盐仍由丁老西负责运输。

今晚抵达浔州的是20条大河船组成的船队,运来了4000石的私盐。船队总计500多水手,其中只有一名姓赵的把总是真正的水营军官。他们打着柳州水营的喜鹊大旗,从广州出发浩浩荡荡地逆江水而上,一路上都没人敢盘查。他们途径桂平便靠岸进行补给,并准备找女人乐一乐。

金士麒忙带着属下们前去接应,并会见了赵把总和几名丁老西旗下的头目。那些头目们歪歪扭扭地站在码头上,果然气质不同凡响——都是些桀骜之徒,他们散漫嬉笑着上前拜见金都司,看上去挺亲切的,但金士麒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大概都是砍过人的正牌水贼吧!

其中一名贼头还掏出了一封信,大大咧咧地塞在金士麒手中。金士麒撕开外面的油纸,刚把手探进去,却猛然停滞了——那里面又藏着一个小巧的白色信封,上面写着“哥哥亲启”四个字。

多么熟悉的字迹啊,七分娟秀中更有三分俊逸飘然而出,金士麒哥哥的大心脏立刻狂跳了十几下。

他把小信封紧紧捏在手里,不急着打开看,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他先是跟运盐的头领们闲扯了一阵子,赏了银子给他们,最后又告诫他们桂平县当前局势复杂,令夜晚提高警惕,不要找女人寻乐子,明日一早就出航。

安顿好了这批浑身咸腥的家伙,金士麒又吩咐姚孟阳和刘东升加强港口船只的保卫,船上船下要布置岗哨,再把展会所有的军火都搬到船上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金士麒才捏着那封信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卧房。他插紧房门、挑明了油灯,再把那封信仔细地剪开来看。

果然是小瑶的信。

金士麒离开广州回到迁江后也曾写了一封信给小瑶。他报了平安,又简单说了藏宝港的变化,凑了两张纸二百多字就没啥写的了——军队中里的事情不能说太细,两家的私盐生意更不能说,关于国家军政局势什么的估计她也不爱听。说实话,金士麒前世今生都从未给女孩子写过信。

更何况金士麒的书法不堪入目,那封信是小弟弟士鹏代笔的。金士麒哥哥心中纵有百般情愫也不便说出口。直到那信送了出去,金士麒依然意犹未尽,只觉得好似亏欠她什么。

如今,小瑶的信却悄然而至。金士麒读着读着,心里也暖和起来。她写的都是寻常琐事,就像是一个小女孩贴在他身边用细软的声音徐徐说着。

她说,哥哥走之后,她就把金彩楼那间哥哥睡过的小楼租了下来,她隔三差五的就住在那里。

她说那只白色大鹦鹉下了蛋,两只,鹦鹉妈妈日夜都趴在蛋上孵化,谁敢碰它它就啄谁。她说等孵出来就送哥哥一只,让小鹦鹉在广州和迁江之间传信。金士麒哧哧笑着,心想小妹妹这你就不懂了,你那鹦鹉孤家寡鸟没配过种,它孵不出来啊!

她说昨天又跟外公吵架了,外公算错了帐目还不承认。后来吵到伤心时,她就说我过几月就嫁人了,外公你现在还不疼我,以后见不到我了。于是外公就低头认了错,还骂了金士麒哥哥你……

她说前几日外公买了一只脖子很长的鹿,那鹿足有三层楼高,说出来你都不相信!那鹿是西洋商人带来的,想要充当麒麟卖给咱大明皇帝。可惜他们没有门路,只能贱卖给外公。那鹿长得很俊,但它很臭,因此她不喜欢。还有啊,天凉之后那鹿就生病了,它日夜咳嗽,怕是熬不到新年了。

她说曾经梦见哥哥,梦里的哥哥变成了一条黑漆漆的大鱼,被她放在一个青花大海碗里游得很欢快。但哥哥很淘气,突然跳了出去,急得她怎么抓也抓不到,然后她就哭醒了。

她说今早晨吃了热滚滚的米线,被汁水烫红了下颌,疼得她都哭了出来。若是哥哥在,一定会替我吹凉了再喂我吧。

她说听说哥哥的宅院就要建成了,请在“她的窗外”园子中种上她喜欢的几种花草。等明年天暖了,她去了迁江就能看见。这一段的下面还详细记了几种花草的名字。

金士麒贪婪地读着。小瑶那俏美的小模样就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好像鲜活地伴随在他身畔。她所描述的那些琐碎的东西,无不浸染着某些让人情迷意乱的东西,有怀念,有温情,更有希望。他把信读了又读,几乎读了数十遍,不知不觉夜幕已深。

窗外的世界早已陷入了寂静,隐然听得到滔滔的河水的声音,间或着有些嬉笑的声音,那一定是隔壁的何参将在与姬妾们翻滚吧。

同样的桂平小城,同样的黑压压的夜晚,有人在饮酒做乐,有人在思念故人,有人为了一两半钱的银子睡在陌生的码头上,有人在战争的噩梦中挣扎着,还有城外的那些灾民正在饥肠辘辘中煎熬着。

……

次日,十一月二日,重要的一日。

今天是两广总督召集战备会议的日子。而火铳竞标的也将在这日下午进行第二场演示,并宣布最终的获胜者。

金士麒昨晚失眠了,被唤醒之后挣扎着爬起来。他正在穿衣披甲,忽然姚孟阳急奔了进来,低吼道:“金兄啊,你的好朋友陈公子被抓了!”

“这蠢货!”金士麒怒道。昨日他求着那公子接受自己的保护,那家伙却自以为与广州军人更熟络,躲到了人家的翅膀下面。现在可好了,看谁能救你!

金士麒追问:“干!谁那么大胆!”

“还是浔州卫呗,但他们这次奉了广西总兵府的公文,说陈公子行贿。把他抓进了守备司大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金士麒怒了。

这广西的军阀势力真是太凶残了,其凶残程度竟出乎了金士麒的意料。陈奚源那公子哥不过是造了好火铳,威胁到了桂林某些人的利益,竟被如此要挟刁难。金士麒甚至想他自己若不是身为千户、都司,又有何大人的庇护,恐怕也会遭此下场。

金士麒正皱着眉头寻思着如何处置,仆役金财又跑进来报告:“老爷,浔州卫蔡文豹来访。”

“不见!”金士麒怒道,“让他滚进来!”

金财怯怯地问:“老爷,你到底要他怎样?”

“让他滚进来!”金士麒披上了软甲,“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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