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兽潮过去之后,下湾部落有近三千人死伤。
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如果分摊到八百个村落里,每个村子的伤亡还不足四人。
相对过去而言,这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过去的下湾部落就算春季隐于洞穴之中,死伤也不会少于数十人。
此番得益于张克提供的武器,不但伤亡非常小,且收获了大量的资源。
其中不但有各种凶猛野兽的尸体,更有不少被斩杀的妖物,甚至有很多的受伤野兽被捕获。
无数族人为之喜笑颜开,需知野兽也是可以被驯养的。
不但可以提供肉食,觉醒了相关神通的族人更能驱使猛兽,使之成为狩猎帮手。
兽潮侵袭在过去象征着苦难与危险,即便有所收获最终也会被部落统一收走。
如今却不一样了,私有制的建立,使得族人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物品。
大量野兽及妖物的尸体被出力最多的军士拿走,可只要是在兽潮中出过力的族人也都分配到了不少的猎物。
当下湾族人手中有了属于自己的猎物后,交易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我用某只飞禽妖物的羽翼换取你的一对猛兽獠牙。
他以数张毛色鲜亮的皮毛换取我的某种猛兽肢体。
此外也有一些宝石、灵草、矿石等蕴含灵气的物品渐渐在交易中出现。
焰红蚕等部落高层亲眼见证了交易市场的诞生,在看到其中那熙熙攘攘的族人时,也终于领悟到‘商业’对部落的发展有多么重要了。
一年之后,焰红蚕将张克与卜蝉予以完善的历法公之于众。
此界中其实也有模糊的历法,但不够准确,多数是根据天气变化来判断。
张克以冬至之日为基准,从一个回归年后的冬至日推衍出年、月、日、时。
为此他在历法中提出了‘天干地支’的说法。
所谓‘天干地支’是根据对天象的观测而衍生出的规律。
十干是指阏逢、旃蒙、柔兆、强圉、着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
十二支是指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
简化后的天干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则为十二地支。
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组成六十个基本单位,两者按固定的顺序相互配合,组成了干支纪元法。
根据此历法,焰红蚕将这一年定为农历元年。
其中的‘农’字则代表着农耕时代的来临与人们对于食物最朴素、最殷切的期盼。
公有制的废除,文字与数算的学习,历法的颁布、农耕体系的加强,矿石冶炼的出现,商业活动的诞生及行政体系的建立和专业军士的组建。
种种改变推动着下湾部落飞速壮大发展。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转眼间三十几年便已经过去。
......
农历三十三年七月。
粟城。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如今的粟城已非当初那般村落的模样,一座青石构筑的坚城如山矗立。
四四方方的城池比初建立之时大了三倍有余,鳞次栉比的石质、木质屋舍整整齐齐地分布在各条街道之上。
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于街市之中。
经过发展,如今‘粟城’的人口已超过二十万,除了分布在周围村镇的十余万人,只这城中就有五万左右的族人在生活。
城中来往的行人只有极少数的人还披着兽皮,多数人身上穿着的是棉麻制成的衣裤,或扛着农具或背着弓箭等武器。
每一条街道的两侧隔几步就有一处摊点,一些摊贩高声叫卖着。
山鸡野货,玉石犀角,灵药灵矿,麻布铁器,应有尽有。
受到吸引的路人流连与街市之中,不时停下查看物品进行交易。
早在十年前,在张克的推动下,下湾部落铸铜为钱发行了货币。
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非常的不方便,毕竟你总不能每天扛着一头野猪或是背着大量的粮食去与人交易。
货币的单位分为一钱,十钱,百钱三种,规格简单但形制极其精美。
其形状与张克梦境中的铜钱类似,皆是外圆中方留有孔洞,方便穿绳携带。
正面标注着面额,背面则蚀刻着货币的发行时间和部落名称。
为了以作区别,三种铜钱的颜色截然不同,以红、白、金三色显示,皆是五峰附近独有的一种红铜混杂特殊金属制成。
铸币的形制与配比技术及铸币器械都是张克提供的。
作为此界最早发行的货币,铜钱不但有着特殊的意义,更承载着此界的气运。
故此,三种铜钱炼制出来后的第一枚都被张克留存。
货币的诞生给族人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这项举措不但使族人对部落更加认可,更是提高了部落的公信力。
一些顶盔掼甲的强壮军士三五成群来回在街市上巡查,每当有人发生争执或是动手时,这些军士便会上前制止。
原本在街市中是没有军士巡逻的,可总有一些人认为交易存在不公而发生争执。
最近数年,有大量的族人因为不满交易而大打出手,部落高层商议后,便在街市中布置了军士来维护秩序。
‘山海界’冬夏两季很是极端,夏季极热,冬季极冷。
此时尚处于上午,还不算太过炎热,等日过正午之时,街面上基本看不到人影。
‘粟城’在这三十年里经历了多次修缮,高达十丈的城墙全是由巨大的条石垒砌,墙头上布设着密密麻麻的巨大弩机、
这是张克根据‘八牛弩’的样式改制为适合此界人族使用的巨型城防武器。
而这弩机完全是由下湾部落的工匠制作出来的,除了图纸,张克没有提供任何助力。
由此可以看出,下湾部落的工匠对于器物的打造已达到极高的水准。
此界不是太平盛世,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和各种大大小小的裂痕都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城外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其所属近两百村镇如卫星一样围绕在‘粟城’周边。
下湾部落八百村落基本都是此类分布,只不过如今村落中的人口大肆增长,有传言说族中正准备开辟新城。
城外的田间依稀可见有人影在劳作,时不时可以听到有歌声和笑声传出。
七月的天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须臾之后就见空中快速集聚起了大量乌云。
见到天气发生变化,无数的行人纷纷向家中赶去。
乌云集聚的异常之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片天穹皆被翻滚的黑云所笼罩。
在云层中,隐隐有电光此起彼伏地闪烁着,沉闷的雷鸣之声如秋季兽群奔驰田野。
......
焰湾城。
下湾五峰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上,佝偻着身体的卜蝉紧皱双眉抬首望天。
其右手拄着一根碧绿长杖,左手五指屈伸不定暗自推衍计算。
片刻后,满脸老人斑的卜蝉才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奇怪,此时不当出现风雨啊?”
三十年过去,下湾部落的这名智者也如燃尽的蜡烛一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他身后,两名魁梧的族人随侍左右,不远处则有族人专门为卜蝉修建的宫室。
自部落壮大后,卜蝉便不再参与族中的事宜,一心一意地研究着张克送给他的一些典籍。
这些典籍中记载的都是关于天象及四时变化方面的知识。
农历历法的推衍就是卜蝉与张克合力下的成果。
此时空中出现的天象变化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卜蝉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带我下山。”
卜蝉吩咐了一声,在两名族人的搀扶下朝中峰走去。
年老体衰的他自然不可能像过去一样那般快速行走,等其来到中峰洞穴入口时,恰好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自洞中走出。
正是如意居士的随侍万象!
卜蝉笑着朝万象打招呼。
“万象,又去找孩子们玩耍...”
话音未落,卜蝉就感觉有些不对。
三十年的相处总会加深彼此的了解,通过询问,卜蝉其实已经知道万象的年龄远比自己要大得多。
但由于万象的体形与相貌,加上喜欢和部落中的孩子一起玩耍,他潜意识中总是把万象看作是一个孩子。
万象不像张克那般深居简出,只在学堂中传授知识,而是力所能及的帮助着每一个求助者。
大到灭火除患,小到帮着族人看管孩子,她都乐此不疲。
虽然其迷迷糊糊的状态总是闹出笑话,但还是被众多的族人所喜爱。
此刻卜蝉在看到万象不复平素间那迷迷糊糊的状态,顿时察觉出异样。
万象抬头看了看空中漫无边际的乌云,随口道:
“元气震荡频率不对,似有妖物作祟,我去看看。”
说话间就要纵身飞走,卜蝉忙问道:
“那居士可知道此事?”
万象摇摇头道:
“主人的功法推衍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年前就将洞穴彻底封禁,内外隔绝,就连我也见不到他。”
关于此事卜蝉还是清楚的,早在两年前张克便通知过焰红蚕等人要闭关。
好在张克这三十年来已经为学堂培养出了数万弟子,足以推动部落的正常发展,即便他闭关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万象说完,双肩一摇,化作一道金红火光纵身飞起。
看着空中远去的那道流光,卜蝉眼中闪出一丝艳羡之色。
不论见识过此类情景多少次,他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望。
‘唉!要是我也能学会这等飞行之术该多好。’
将散乱的思绪收起,卜蝉沉吟了片刻转身向城中议事厅走去。
既然如意居士闭关未出,那说不得要将此事告知焰红蚕等人一声了。
议事大厅位于‘焰湾城’正中。
此大厅高有三丈,呈长方形,平顶,长四十丈,宽十丈。
门口有十六根石柱矗立,三十三级白石台阶打磨的光可鉴人。
这里是焰红蚕等部落高层商议要事的地方,部落中所有的政令皆出自这里。
卜蝉来到议事大厅门口时,一名高大魁梧的守卫走了过来。
此守卫全身覆甲,右手持矛,左腰插着一柄短刃,背后还背着巨大的弓箭。
来到卜蝉身前后,双手抱拳行礼。
“长老!”
卜蝉‘嗯’了一声。
“族长在吗?”
“族长正在与几名首领都在。”
守卫回应了一句,卜蝉点点头,在身后两人的搀扶下踏上台阶进入议事厅。
……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雨。
‘焰湾城’周边虽也集聚乌云,却也仅次而已,可在‘粟城’附近,此时已是瓢泼大雨倾泻如注。
所有的下湾族人尽数躲了起来。
入夏以来,这已经是第六次大规模降雨了,虽说雨势较过去几次要大上不少,可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狂风怒卷,骤雨如蝗,天地之间一片黑暗。
急骤的雷鸣之声如同无数巨人在暴怒呼号,一道道闪电像是雷神在挥舞长鞭,苍穹之中只见道道蓝白光芒在迸射。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不但没有减弱,反倒愈演愈烈。
太急太多的雨水降下,根本无法及时分流,一些低洼的地势很快便被淹没。
大地上聚水成洼,又千流汇聚形成一条条没过脚面的水泊。
此界人族高大,若是在蔚蓝界,此刻的水位足以抵达小腿位置。
下湾部落之名来自于‘水湾之地’的下游,本就是逐河而居。
此河因河道多有弯曲,取名水湾,宽不过十余丈,深不及两丈,养育了河畔无数生灵。
过去的数百年间,也曾有过夏季大雨,河水虽曾暴涨,却从来没有为部落带来过太大的危害。
但今日却是不同了,下湾部落人口的急剧增长,加上农田的开垦,部落聚集地不断地向外延伸。
如今‘粟城’有数座村落距离水湾河不过几百丈远。
‘穗村’就是其中之一。
村中,地面的积水混合了泥土已成泥糊,且这浑浊的积水水位在不断地升高。
透过门窗看到此等情形,一些反应快的族人感觉出不妙,连忙招呼起家人离开屋舍,冒着大雨向地势较高之处走去。
此界人族常年处于险恶环境,对于危险的感触很是灵敏。
尽管外面大雨倾盆,但还是有众多的村人拉家带口地在街上奔跑。
不时可以看到有人在泥水中摔倒,以及一些家庭因家人失散后发出的急迫喊叫。
林石背上背着双腿残疾的父亲,左手拉着只有五岁的小妹快速在雨中奔跑。
在他的旁边则是他的母亲,也背着一个抱着一个。
‘穗村’离‘水湾河’很近,村中地势东低西高,林石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将父母和弟弟妹妹送到村西‘雁石峰’处。
‘雁石峰’因有雁鸟在此柱上停留而得名,说是峰,其实不过只是一根石柱,但此柱直径超过五丈,高有十数丈,是附近地势最高的一处地方。
虽说道路泥泞不堪,但林石行进速度极快,他觉醒了土属性的神通,并不受湿滑路面的影响。
‘穗村’并不大,他所在居所也离村西不远,不大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林石冒着风雨帮着家人爬上‘雁石峰’的顶部,这里已经有四十余人爬上来了。
林石冲其中几人打了个招呼,却见众人齐齐看着一个方向发呆,并无一人理会自己。
他不由自主也顺着几人方向看去,目光所见的景象让他一颗心不住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