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活人进去,过了许久,也不曾有过声音,也不曾见人出来。
几个人就这样杵在外头,互相看着,乌孙的使者始终有些担心。
来之前昆弥就交代了要带着巴珠几人安然回去,善待她的幼女,可见昆弥对巴珠一家的关照,若是这时候他养女出点什么事,回去怕是被责怪。
“这克孜。。。不会出什么事吧?”
乌孙的使者等的一头汗,被风这么一吹,那汗珠顺着脸颊就滑落了下去。
梅落雪瞥了一眼帘子,却不想打扰,只说道,“父女叙旧难免久一些。”
梅落雪说的没错,灵仙的确是在叙旧,原本她哭停了,打算要来几盆水给几个人擦擦身子的。
可梅落雪做的实在周到,这身子已经用山泉水擦拭的干净了,连衣服都换做了雪白。
这是西域尊贵的人死去后才能着的衣裳。
灵仙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沙场的厮杀,可她心中依旧疑问无数。
她默默掀开了巴珠的衣服,该有的尸斑一处不少,除此之外,一道皮开肉绽的刀口显现了出来,看的人触目惊心。
她怕自己心疼的哭喊出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忍着将眼泪又咽了回去。
昨日种种再一次袭上心头,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没有她执意要去西凉,他是不是就不会去西凉寻她,若不去寻她,回途中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大难。
猛吸了一口凉气,这样清晰的杀人方法,她甚至不需要拿出她的工具,只用眼睛测量这一刀的痕迹。
“阿爸。。。你一定很疼吧。。。”
灵仙嘴巴一撇,咬了咬牙,将巴珠的衣服合好,却见他肩膀处好似还有陈年旧伤一并的进了灵仙的眼睛里。
她自小和阿爸在一起,可却是单独住在一地,除了给他洗脚之外没看过其他的地方夏天炎热,他也从不见巴珠在她面前将衣服脱下来擦汗。
她心中一动,疑问越来越多。
曾经,她感慨过,人生如浮萍,她曾这样想过落玉儿,想过落海安,想过少顷,没行到终有一日落到了自己头上。
屋外的人越等越急,使者一万个不放心,伸手就要去掀起帘子。
还没碰到帘布,里面的人沉重的探了出来。
梅落雪上前关切说道,“都看好了?”
灵仙点了点头,那使者见了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
“若是看好了,我们明日便要带走了,你若想回乌孙,我们可以一同带你回去。”
灵仙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一时愣在了那里。
“今日大家都乏了,法师会继续留下诵经的,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餐食,几位不如随我回去休息一番,也算是为明日饯别。”
这几日这些使者梅落雪照顾的已经无比周到,今日这席子算是为了灵仙特别准备,她长途跋涉过来,时时不得休息,看她方才红肿的眼睛,必定是在里面哭了一通,若再不进食,只怕她先熬不过今晚。
使者喝着酒,擦了擦胡子上的酒糜子,望着灵仙说道,“我们临出发前,昆弥再三嘱咐,要我们务必将人送回乌孙厚葬。”
“昆弥还嘱咐道,你若回去定善待与你,以后在乌孙的吃穿用度你不必担忧。”
灵仙微微抬眸,先是一谢,过尔说道,“我阿爸一介胡商,能得昆弥如此赏识,若他九泉之下有知定感欣慰。”
灵仙这样说,使者听着明白,“巴珠从未和你讲过他从前之事?”
从前之事,灵仙摇了摇头不敢乱说话,巴珠以前曾说他们是匪帮,她方才看到了巴珠身上的疤痕倒觉得说的也真实。
眼下昆弥如此看重他,虽不知道为何,但若贸然说出来,灵仙怕这帮人又不将他阿爸送回家园了。
“这个巴珠就是嘴严。”
使者叹了口气,往昔涌上心头,带着一丝曾经的骄傲,仰头说道,“巴珠以前是我们乌孙的右大将。”
“右大将?”灵仙心里咯噔了一声。
乌孙最高级别的武将分为左右两位,右大将便是其中之一,那样的人说上一句话在整个乌孙都颇有力量。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看起来憨厚老实的阿爸,竟然有这样一段不曾告人的过往。
难怪,他身上满是刀伤,应是多年征战所致。
也难怪,他们隐秘与乌孙的边缘,只怕他这张脸去了城里还有许多人认得出来吧。
那使者和下一口酒,便想起一件事,仿佛这酒能提高人的记忆力。
“加措那几个便他麾下的几个兵,跟着他出生入死。”使者晃了晃脑子,苦笑一声,又呢喃了一遍,“果真是出生入死,不离不弃。”
梅落雪看着神色复杂的灵仙,点了点头,“难怪他那夜捉人手到擒来。”
灵仙轻抬眸,说道,“那我阿爸为何又不做将军,而是去做了胡商。”
使者重重的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心脏,“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了,身体不能了。”
“乌孙如今有了西凉做盟友自然安稳了许多,可当年我们过的却不是这般滋味。”他指了指一桌子的餐酒,眼睛瞪着,似是再说这一桌子饭菜的来之不易。
“这西域之中,除了月氏,就是乌孙为大。”使者说的是大实话,背景也够硬,自然不怕得罪龟兹这种小国,“月氏不敌,被匈奴从此处驱赶到了山脉的另一头,可我们乌孙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他给我们扔石子,我们就冲他们撒石漆。当年为了保住地盘,昆弥带着巴珠他们一路抵挡厮杀,这才保住了家园,赶走了匈奴的铁骑。”
“可惜,日子久了,巴珠身上的伤实在太多,熬不住了,昆弥本来想保留他的位置,将他妥善安置,可他好面子就是不肯,非要去做什么商人,扭头便走了。”
灵仙的手突然一抖,心中炸开了一般,原本她还好奇,这商贩自来和种族打不上边,匈奴就算杀红了眼大可以直扫车师龟兹,一路杀到西凉边界,为何会对几个商旅下此毒手,暴露踪迹,不怕引来是非吗。
如今她心里终于明白了一点点。
“敢问使者,可知道我阿爸是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自然是被一刀捅死的。”使者说完看了看灵仙的脸。
忽想起有鸠摩罗音曾说巴珠的女儿是个仵作,那么,他定然想旁人所不敢想的。
他皱皱巴巴的眼睛一闭,闷了口酒说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这件事昆弥自有定夺。”
彻骨的寒意涌了上来,灵仙喝了一杯酒,却不觉得暖和。
巴珠驰骋匈奴,结下了多少仇怨。若是匈奴有意要一举攻入西凉,自然要派精兵强将。
那巴珠的死还能是什么。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杀敌以快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