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不知道有没有看错，只觉得接灵仙出府的那一刻，段无涯瞄过来的眼神似是要杀了他一般。
灵仙恍恍惚惚，本欲强打着精神听听这九公主段霓裳又有了什么新花样，或者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死法。
出乎意料，这一次，这小婢女当真是发了誓的，说公主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叫她找灵仙进宫叙旧。
看来一夜长大的孩子不止段小六一个。
这一次段霓裳没有白绫，没有毒酒，也没有在屋里设宴，而是选在了花园中对着一墙枯萎的败柳。
“王妃去瞧瞧吧，奴婢就先告退了。”小丫鬟似是有苦难言，灵仙点了点头，瞧着背对着她的段霓裳。
今日的她光从背影就有些让灵仙陌生，那一身的素色荷花纹样可不是风风火火的九公主会穿的。
牡丹，梅花，勾着金边的，要眼下最新款式的，这些颜色越是鲜艳她不是越是喜欢吗。
“伤春怀秋，公主这是怀秋了？”
灵仙一边打趣的一边走到了段霓裳的旁侧，下一眼却更是陌生。
素雅的妆容不说，那眼神中的冷漠和淡然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
“你怎么了？”这般模样的段霓裳灵仙看的真的有些担心了起来，就连伏在她手上的一只金贵的手都从骨子里凉的很。
“两件喜事。”段霓裳摆出了食指和中指朝着灵仙摆了摆，虽是喜笑颜开，却完全不是段霓裳平日的作风。
“什么喜事？”
“宫里收到王将军的捷报，龟兹已经彻底归附了我朝。”
灵仙点了点头，王霄果然不负皇望，在最关键的时候扛了下来，看来梅落雪他们一切都还顺利。
“那第二件呢？”
灵仙看着段霓裳的神色一点点的垂了下去，实在让人心疼，片刻她又神采奕奕的抬起头来，笑说道：“龟兹归附我朝，龟兹大皇子鸠摩罗音登上王位，为了朝纲稳固，父皇要把我嫁与鸠摩罗音。”
这句话越说段霓裳越没有底气，全靠一味自欺欺人来支撑。
“想来，我也长大了，是时候该做一些公主该做的事情了。”
灵仙看着笑中含着苦涩的段霓裳，心里不是滋味，曾经，她在心里也觉得段霓裳身为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也该付出一些了。
可没想到一个没心没肺的公主忽然长大竟然会让人这般舍不得。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
“西域很好。”灵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段霓裳打断了，不知是说给灵仙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我不是以前一直同嫂嫂说想去西域看看吗，没先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段霓裳笑的苦涩，曾几何时，她听着外面世界的美好，总想着纵情山水，同心爱的人一起策马在苍茫的大草原上。
“他知道吗？”
段霓裳听着这个“他”，心里浮起了那个白衣阙阙、温柔干净的少年。
飞蛾扑火，今日她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明知道会伤痕累累可还是会奋不顾身，可惜，如今她的处境却连一只飞蛾都不如，飞蛾尚能死在一片炙热中，而她还不知到时候身首何处。
段霓裳摇了摇头，当初她摔碎了二人的信物，就应该知道往后的归宿了，与她而言，司乐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一个不想干的人，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真是造化弄人，灵仙想着鸠摩罗音和段霓裳二人，觉得人世间的缘分当真糊涂又无法言说。
鸠摩罗音虽所爱非她，可以他的脾气秉性，对段霓裳相敬如宾倒是不难，只是，女子远嫁，若只是相敬如宾未免不是一辈子的牢笼。
“鸠摩罗音我是见过的，看起来是个平易近人的王子，你嫁过去，他会对你很好的。”
“以后我代表的便是西凉了，为了家族，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段霓裳怕灵仙同她伤感，又安慰了几句，“以后哥哥和嫂嫂去西域了也可以来寻我，我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龟兹王妃可不是白当的。”
灵仙看她这模样，更是心理不顺，鼓了鼓勇气，说道：“你若不想嫁，我还有个办法渡你。”
段霓裳眼中绚烂了一瞬，不过须臾便消失殆尽，现场的睫毛低垂着，摆弄着灵仙的手指。
“不必了，我不去，也会有别的公主郡主去，我有父母兄弟，难道他们就没有吗？”
是灵仙想的太少了，若和亲是个必然选择，那么就代表总有人牺牲。
“其实。。。这几日我也关注了朝堂上的事情。”段霓裳歪着头，点着下巴回忆这几天来所见所闻，说道，“我看到四哥被人诬陷，太子替人顶包，你和二哥也是一天一宿的折腾。后来四哥的妾室死了。。。若我记得没错，她应该是车师送来的公主。。。”
和她一样，被父母兄弟拱手送人的公主。。。死在了异乡的公主。
“这宫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承担，从前有母亲担着，母亲没了父亲和哥哥们便心疼我些，可我不能心里没数不是？”
灵仙看着如此懂事的段霓裳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话，她以前是从来不说的。
“我还想和父皇商量，我出嫁之日便去送少顷的骨灰，车师离西凉不远，都是顺路的事儿。”
想来他们也算有缘，若是能让一个公主回道故乡，段霓裳觉得也不失为她做的一件好事。
“你来送？”
段霓裳点了点头。
“你一个新娘子去送骨灰，你想过车师人怎么看吗？”
且不说一个使者去送会面临怎么样的困境，既是联姻万万耽误不了的是行程和安危。
灵仙这样一问，段霓裳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和糊涂，想来派使者去倒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我就不去说了。”段霓裳轻说道，“今日叫嫂嫂来除了叙叙旧，还要请嫂嫂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秘密？
“你可知道公主和亲是件大事，到时候百官夹道，百姓欢送，你如何让我保守得住?”
若是段霓裳不提醒，老实说，灵仙的确是想立刻告诉司乐的，不然，岂不是让他伤心痛苦一辈子吗。
段霓裳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想出嫁前能少想一件事便是一件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