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一汹涌澎湃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和他,病房再度陷入长长的静默之中。
窗外的雨轻敲着旋律,似在替他们将心中的苦楚说出,抑或洗去那积淀了几十年的恩怨。
见谭旭辉迟迟不回答,任万山干瘦的脸上明显掠过一抹失望。他本以为谭旭辉愿意来见他就是已经原谅他了,看来,事情不是他所理解的样子。
人老了,糊涂了。
一声长长的幽叹在寂静的空间里呜咽地回响,那绵长的余音绕着谭旭辉的耳畔,敲击他的心腔。
“我很好。”短短的三个字道尽一切,他想知道,他渴望听到的,还有他愿意让他知道的。
风干的橘子皮绽开欣慰的笑:“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那一阵阵像要断气般的咳嗽声,看着谭旭辉心里很着急。
“要不要帮你叫医生?”眉宇间的担忧不再隐藏,就那么暴露在任万山不堪清明的视线里。
“不用了。”趁着咳嗽稍停的空隙,任万山摇了摇手。又开始咳了起来,谭旭辉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真怕他再这样咳下去,下一秒会把肺都咳起来。
终于,任万山勉强止住咳,刚刚积蓄的一点点力气仿佛也耗光了,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枕头上。
“你喝水吧,可能会好一点。”沈静仪端来一杯水,举到任万山面前。
“你就是沈静仪?!”任万山没有接过水,空洞的双目绽出光芒。整张仿佛也亮了起来。
“伯父你好!”沈静仪微笑着有礼地向任万山问好。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任万山看着沈静仪,又仿佛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伯父,见过我?”沈静仪有点诧异地问。
任万山点了点头:“你和旭辉结婚的那天,我就会沙滩的人群中。”
谭旭辉和沈静仪的婚礼是在好朋友欧子洁的策划下进行的,当时,他们刚刚毕业,没有太多的钱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于是,欧子洁便想出了“沙滩婚礼”这个构思。沈静仪和谭旭辉听到都觉得很满意,既新奇、浪漫,又不用花太多的钱。
来参加婚礼的都是他们最亲密的好同学好朋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就是看到,前来凑热闹的游客。
有人分享幸福,见证他们人生最重要的一刻,他们当然很开心,不会拒绝。
只是,没有想到这其中就有任万山!
“那一天你穿着一件白色小洋装,很清纯,很清丽,好像天使一样。”任万山仿佛又见到了当日的情形。
当然,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在那一天也是世上最英俊的新郎。
沈静仪没有想到任万山不止出席了,还记住她当日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一件白色小洋装,这足于证明他当时真的在场,而是不随口说说。
原来,在谭旭辉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在背后默默关心着他。沈静仪被他们这份没有说出口却深浓的爱,深深感动着。
逸出一抹浅笑:“伯父的记性真好。”是啊,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是真的忘,还是假装遗忘,这一点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静仪,嫁给他你受苦了。”任万山的这句话差点让沈静仪流下泪来,能嫁给谭旭辉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一点也不觉得苦。
但她知道任万山说的是另一层意思:“不,伯父,我一点不觉得苦,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水眸漾着坚定的光芒望着任万山。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任万山伸出手,沈静仪会意地上前一步握住。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他,她想或许谭旭辉对任万山怨恨,她可以从旁调节一下。
“伯父,你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沈静仪见任万山脸色越来越不对,说话的也越来越吃力,忙劝道。
任万山摇了摇头:“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转头,听了一下雨声,又看向一直沉默的谭旭辉。
“旭辉,我欠你的,欠你妈妈的,太多太多了,多到我都不知道该还到哪辈子。你妈妈一直很喜欢下雨天,她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雨滴纷飞的样子。她说,那是天空伤了云的心,云在哭泣。我总是笑她傻,爱做梦。
认识佳佳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后来,我也尝试找过她,她给我的地址,已经没人住了。慢慢地,工作上的事越来越多,我也就渐渐忘了。”任万山一脸懊悔。
是懊悔当时不该控制不住自己意乱情迷,还是后悔没有及时找到他们母子。这一点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了。
谭旭辉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抿紧的唇成了一条刚毅的直线,但沈静仪知道,他内心正汹涌澎湃。
怨了那么多年,怪了那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关心他。他不是如他想像的对他不理不睬,任他自生自灭。
“旭辉,我知道那三年里你过得极不快乐。你阿姨苛薄你,哥哥欺负你,妹妹嘲笑你……这些我都知道,也看在眼中。可是,我不能出面。我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照顾你,如果让他们以为我偏袒你,那么你在那个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不是故意丢掉他的成绩单,当他看到那优异的成绩单时,他心中很高兴。
可是,言小芬就在身边。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只是再大度的女人也很难接受丈夫的出轨。
而谭旭辉的存在正如芒刺在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对她的背叛。这叫她如何能平衡?!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也为了让谭旭辉在这个家里好过一点,任万山不得做出一副对他不理不睬,冷漠生硬的样子。
唯有这样,他的太太才不会过份为难他,他的儿女才不会任意欺负他。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就是谭旭辉本人的感受。
他自以为是的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顾虑到自己的态度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