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灰色的裙子,青灰色的粗布衣,头上再用一块蓝底白花的包头巾,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粗布鞋,姜婉宁彻底变成了村妇模样。
钗环尽去,白皙柔嫩的脸上,涂了一层黄泥膏,手背在锅底上蹭过,好好的娇小姐,折腾的没法看了。
那个送来金刚钻耳坠的妇人,总算放过了她。
一辆牛车慢悠悠走了一上午,才看到行宫大山的影子,春兰和齐嬷嬷生怕小姐被人拐了去。
这样的做派,折腾的是不是太过了?
下晌终于到了行宫,山脚小门倒是没细查。
过了角门,一路上山,看不到禁卫军守山,姜婉宁放松了不少。
爬山累的不行,好容易到了半山腰的行宫,姜婉宁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
“村里的小媳妇,走几步累成这样?”领队的禁卫军问了一句。
姜婉宁吓坏了,赶紧直起腰,抬眼看去,愣住了。
那小领队也愣了,这个妇人是见我俊美,看呆了?
“进去吧!小爷是长的好看,可你都嫁人了,以后少乱看。”宋连修训斥了一句。
姜婉宁瞬间脸色煞白,想起前世最后的记忆。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宋家人。
那时他说,你个小妇人怎地这样凶悍?快回去,别捣乱!
她想着夫君灰飞烟灭,想着没了夫君,没了家,仇恨灌满全身,挥刀砍了出去。
那时夫君没了,没了念想,她要让全世界给夫君陪葬!
“吓着了?”宋连修歪头看着她。
身旁的妇人,使劲儿拉着姜婉宁走,几乎用拖的,把她拉进了行宫大门。
七拐八绕的到了大厨房,妇人跟人打招呼,带她们去了点心房。
衣裳没换,从点心房廊子后的小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再推门就是另一片天地。
与李锐有六七分相似的男孩,正拿着一把小木剑,认真的耍着一套剑招。
穿着靛青缂丝绣金丝牡丹,下裳是八副的宝蓝凤仙裙,头发上只插了一根青玉发钗,面色红晕,气质绝佳的女子,正眯眼看着男孩练剑。
“主子,姜夫人到了。”妇人禀告一声,福身行礼退下。
李皇后看了过来,冲着姜婉宁笑了笑,手指点了一下男孩,“看看,这就是你侄儿。”
姜婉宁福身施礼,“臣妇......”
“哎呦!”李皇后一个闪身,没让人看清她怎么来的,已经站在了姜婉宁面前,伸手扶住,咯咯笑着说:“别扭!”
“舅母!”男孩丢开木剑,恭敬的朝她躬手见礼。
姜婉宁被李皇后托着双臂,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啊!使不得啊!”
李皇后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挥手让儿子下去,拉姜婉宁进了大殿。
“我呀!”李皇后收住笑,正色看向姜婉宁,十分满意的打量了一番,说道:“早就想见见你了。”
姜婉宁轻声道:“姐姐,咱们见过,你忘了?”
李皇后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是,那时你还没昇儿高,追着我要点心吃。”
姜婉宁也笑了,李皇后与自家姐姐年纪相仿,又与姐姐是手帕交,小时候她最喜欢李家的点心。
“杏仁酥!我这里有,一会儿给你拿!”李皇后让人去拿点心,站起身冲着她行了半礼,“我要多谢你,谢你整治了李家。”
“不敢当,那也是我的家,总要收拾清爽才能过日子。”姜婉宁一点没谦虚,这事儿她就是做了。
李皇后坐下,道:“还要谢你让锐哥儿发奋!”
姜婉宁低头不语,这个更不敢接了,李锐发奋死了,她的夫君才能来。
这事儿李皇后知道了,定会撕了她们夫妻。
“其实,锐哥儿若是一直浑浑噩噩下去,我准备着过两年便脱身。”李皇后不说了,等着送点心的宫人出去。
四碟点心放下,姜婉宁捏起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下亮了。
李皇后笑着道:“哈!吃出来了?李家厨子在我这里呢!”
“李家除了二妹身边的人,都来了皇后娘娘身边吧!”姜婉宁极其笃定的说。
李皇后满意点头,“是这样,你也看到了,我娘不懂管家,更不知什么才是规矩。”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没有一点孝道。
姜婉宁却觉得十分的舒适,就是这样,不藏着掖着才好说话。
李皇后又道:“这事儿爹早就看明白了,给我请的是宫里的嬷嬷,世家大族的管事娘子,生怕娘把我养歪了。
爹出门打仗,娘闲着没事干,把后宅妾室收拾了一遍。我瞧着可笑,这事儿她不跟爹较劲儿,跟妾室争什么?
夫为妻纲是不错,若是夫立身不正,纲常就乱了。整治谁都是枉然。”
姜婉宁吃完了一块杏仁酥,端起茶碗慢慢抿着喝。
李皇后看她像是看自家孩子,满眼的慈爱,“你这样,让我想起了,在娘家的时候。”
姜婉宁放下茶碗,对着李皇后笑,“我也不想长大。”
李皇后又笑了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像是姜婉宁记忆中,那个爽朗豪气的女子。
“你呀!我现在才明白,娘收拾后宅,不是为了爹,是为了我们,为了孩子啊!”
李皇后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灰暗的阴霾爬了上来。
“我本不想争,没意思!”李皇后低头看着鞋面,“我想着,等太后收拾了杨贵妃,京城换了新景象。再把李家的东西送回去。
至少,能保证锐哥儿做一辈子富家翁,二妹能有大把嫁妆出阁。”
姜婉宁直视着李皇后,问:“你现在如何打算?要争?”
“是啊!”李皇后道:“假死脱身倒是容易,谁也不知道昇儿的样貌,随便找一个孩子顶替就行,可......”
“皇后娘娘不甘心?”姜婉宁追问。
李皇后苦笑一下,道:“不,我觉得很自在,离开皇宫,带着昇儿在这里过日子,很自在。”
姜婉宁不说话,直直的盯着李皇后看。
“我听人讲了三国,是锐哥儿讲给礼部的那个故事。”
李皇后看向她,认真道:“这是爹讲给锐哥儿的?爹为何没跟我讲过呢?”
姜婉宁心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就像脱胎换骨的李锐。李侯爷死了七八年了,也要变成另一个模样了。
“父亲是真正的高义之士,我的昇儿至少要像外祖一样,你说是不是?”李皇后挑眉问姜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