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巳时
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长沙绞风,卷舞直上。
在沙漠的上空,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起伏的大漠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此处的天和地,仿佛在亘古的静默中面面相觑,却如两个平行的时空、永无交界。
“噗”从沙坡下伸出一只手,接着是头、另一只胳膊,周玉明拼尽全力从沙坡中钻出来,辰时他被大风卷起的黄沙盖在下面。
周玉明杵着刀缓缓立起来,他满身尽是黄沙,他抹抹脸,嘴唇干到开裂。
看着茫茫大漠,周玉明骂道:“何烨熠,我若是能活了,必杀你!”
他扯下腰间的水囊,抿了一口,看向了沿着大漠边缘升起的朝阳,阳光刺眼。
周玉明提起刀,他不知到该往哪里走,可却好像听见了悠扬的驼铃,他慌忙跑上一个沙坡,他看见了一条驼队。
驼铃击响在沙风中,稀疏而拖沓。
云层的巨大阴影给了烈日下行走的旅人喘息的机会,驼背上的客商们满面风沙,个个七歪八倒地靠在驼峰上,被大漠上蒸腾的热气烤得失去了活力。
驼背上厚重的褡裢和箱笼、随着骆驼迟缓的脚步,一下下拍击着牲畜的背部。
周玉明朝驼队冲了过去,朝领头的人问道:“去哪的?”
风沙又大了,人和人直接的对话有时会被风沙吹跑。
那个西域商人操着一口带着方言的汉语道:“去菁边境的扈城。”
周玉明愣了一下,点点头,松开了抓着驼鞍的手,西域商人看看他破烂的衣裳,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玉明看向西域商人,道:“曌国。”
商人捻捻胡子,道:“我们是先去菁国,再去曌国,既然这样,那就顺路送你,先去曌国吧。”
周玉明急忙称谢,和商队其他人唱个喏,坐上最后一峰骆驼。
他望向远处的大漠,抱着刀倒在驼背上,看着天上的太阳,他昏昏欲睡。
“哎!”一旁戴着皮帽的小胡子问道:“你是哪里人啊?”
“曌国人。”周玉明答道。
小胡子捋捋胡子,道:“看你这样……遭了劫匪?”
“没有。”周玉明回道:“我是曌国军士,在江波口冲阵的时候被菁军捉了,昨夜才逃出来。”
小胡子叹了口气,道:“两国交战,受苦的还是咱们这帮百姓啊。叫什么名啊?”
周玉明看看远处苍茫的黄色,道:“周玉明,你呢?”
小胡子拱拱手,道:“在下徐璞瑜。”
周玉明眼角动动,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是曌国的棋,随时可弃。如果想摆脱这种现状,只有一个办法——成为执棋者。
自己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挫菁国,然后便是结党,与朝中重臣结党,或者,先成为重臣。
徐璞瑜忽然问道:“前面那是什么?”
周玉明举目望去,只见远处的蓝天突然出现了一片灰,在不断的向前延伸着、变大着、变宽着,像夜神的毛毯般挡住了阳光,遮住了苍穹。
风吹送着风,打着旋,裹着沙土……
一根旋转的沙柱,腾上天空。一缕孤烟扯直了天地的深度,垂落了一根时光的井绳,晾晒着大漠长长的心思。
周玉明大惊,叫道:“又是尘暴!快躲!”言罢,他翻身跳下骆驼,跑到一个沙坡下面。
为首的西域商人喊道:“快躲到沙坡下面!尘暴来了!”
…………
曌国
皇宫
清华湖
清悠悠的水,潺潺涂涂地流进布满碧绿荷叶的池塘。那红的、白的花骨朵苞儿,像小拳头一样高高擎着,更有那一朵朵盛开的荷花,令人陶醉。
曌帝立在亭中看着湖内盛开的荷花,叹道:“憔悴荷来,泥泞池中。池内锦鲤,何日成龙?”
一旁的公公给一个小太监使个眼色,那太监急到二皇子周玉立宫中报信,曌帝斜斜眼,轻声笑道:“大漠孤烟黄沙飞,白骨乱蓬花甲翁。”
那周玉立正和周玉喆、周玉煦与周玉泽宴饮,听了这首诗大吃一惊。
周玉煦放了酒杯,抖抖蟒袍,道:“憔悴荷来,此‘荷‘非指荷花,乃‘何处‘之‘何‘,这泥泞池中……该做何解?”
周玉喆干笑一声,道:“现父皇十子,唯有老六深陷‘泥泞‘,不知死活,此句指老六也。”
周玉泽伸出两指,问道:“那……‘池内锦鲤,何日成龙。‘又是何意?”
周玉立往嘴里放了一片薄荷叶,道:“想来也是说老六,不如便是咱们几个,问的是咱们几个池中之鱼,何日能成金龙,以堪大任。”
周玉泽笑笑,站起来抖抖坐皱了的青衣,道:“听说不良人又扩充了?”
“对。”周玉喆道:“我牵的线,选了二十四个死囚,送进了不良人。”
(不良人是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其称谓为“不良“或“不良人“。清梁章钜《称谓录》引《说铃续》:“缉事番役,在唐称为不良人,有不良帅主之,即汉之大谁何。“)
周玉煦夹了口菜,问道:“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不够用了?怎么又招不良了?”
“父皇让的。”周玉喆苦笑一声,道:“谁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有时也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周玉泽看着酒杯里的倒影,道:“老六……这次还真是凶多吉少啊。”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屋内静的可怕。门外的司晨传来了浑厚的声音。
“午,日中!”
…………
大漠
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土地上,耗尽眼力来寻,也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也没有巍巍斑山。
沙漠上狂风袭来,沙粒飞扬,天昏地暗,这就是沙的世界,简直无人立足之地。
周玉明躺在骆驼上,看着一旁徐璞瑜的胳膊,道:“以前是木匠吧?”
“你怎么知道?”徐璞瑜把一片薄荷叶放进嘴里,道:“我以前确实是干木匠的。”
“看你胳膊看出来的。”周玉明咬咬牙,望向远处,却看见三匹马立在沙坡上。
“马匪吧?”周玉明嘀咕着,徐璞瑜眯眯眼,道:“坏球了,真是马匪。”
周玉明跳下骆驼,朝马匪走过去,那个西域商人喊道:“快回来!那些人是马匪!”周玉明摆摆手,道:“你救了我,我帮你押镖!”
他拔出螭龙刀朝马匪冲去,为首的大胡子喝道:“何人!”
“大曌,周玉明!”
那匪头旁边的两人驱马冲来,周玉明持着刀,丁字立住,等那两马齐来,右边一闪,回身一刀把左边的马匪砍下马来。
他抓着缰绳,上了那匪马,轮刀朝另一给马匪冲去,那马匪还未回马,被周玉明赶上,照后心一刀刺死。
周玉明调转马头,以刀指那马匪,喝道:“你还不就缚!”
那马匪轮着弯刀驱马冲来,周玉明不扯缰绳,立马等他来,看得近了,一刀挑了那马匪脖颈,那人登时栽下马来。
周玉明跳下马来,把三匹马牵着,回了驼队。那个西域人唱个喏,道:“周兄弟真是神人也,三刀斩三人,不愧是军伍出身。”
周玉明摆摆手,道:“不足道也。”翻身上了匪马,跟着商队继续往曌国方向走。
徐璞瑜叫道:“护镖的人在何处等着?”
那西域商人道:“原定是大漠前面的白骨窟旁,现在我们还是按原定的方位走,一会儿便到了!”
周玉明在马上拔开水囊的木塞,猛灌一口水,看向远处晃的人眼晕的黄沙………
白骨窟
远处一片漫漫黄沙映入人的眼帘,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也是由清一色的黄沙堆砌而成,这里是黄沙的世界,黄沙的海洋,绵绵的黄沙与天际相接,根本想像不出哪里才是沙的尽头!
徐璞瑜道:“这里便是白骨窟,以前的人曾在这里掩埋死去商人的尸体,而且前朝的时候,这里也算边疆。”
周玉明眯眯眼,问道:“护镖的人呢?”
“是我!”
周玉明寻声望去,沙坡上显出一个瘦瘦的身影。周玉明跳下马,抬头望去,身影越来越清晰。
那个人走到了跟前,是一个瘦弱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六尺有余的木棍,背上负一把剑。
周玉明有些不解,一个在大漠里的护镖人竟是个老头。
他朝老头唱个喏,老头也回个礼,道:“老朽姓白,名元驹,字黄普。敢问少侠何名?”
周玉明拱手道:“小子姓周,名玉明,字青渊。”
白元驹看看他的身形,道:“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但,你不是习武人,你像是个富家公子哥,看手上的茧,上过战场,你莫不是前几日江波口被菁军掳去的六皇子。”
周玉明“噌”的擎出螭龙刀来,二话不说,提刀就砍。
那白元驹翻身躲过,手中棍舞了一舞,后退数布立定,一手握棍尾,一手握棍中,轻轻一打,打飞了周玉明手中刀。
接着一棍打倒周玉明,周玉明还想起来,却被白元驹踏住。
周玉明咬咬牙,道:“事已至此!要杀便动手吧!”
白元驹大笑,道:“好好好!真不愧是我大曌皇子!”言罢,把周玉明拽起来,单膝跪地,拱手道:“老夫乃曌国不良帅白元驹!特来接应六皇子!”
周玉明问道:“有何凭据?你且先言不良者之任!”
白元驹拱手道:“乱世颠覆,不逆朝贞,是谓不良人!”周玉明问道:“可带令牌?与我一看。”
白元驹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周玉明接过,那令牌乃是纯银打造,上雕蟠龙一条,书“不良帅”三大字。
周玉明双膝跪地,道:“喏!曌帝周永安第六子周玉明,见过不良帅!”
白元驹慌忙搀起,周玉明道:“老师教我!”白元驹问道:“教你什么?”
周玉明道:“我父皇在我少时曾言,白元驹武艺非凡,文通武略可称天下第一!现任我大曌不良帅,荣幸之至!”
白元驹笑道:“老朽,只不过是略同一二,不知……六皇子想学什么?”
周玉明拱手道:“我不学什么道法天伦,也不学什么观星识文,我只学治国安邦、吞并天下之术。我也不求我有多大能耐,我只愿能上马斩千敌,下马治万疆。”
白元驹伸出两指笑着点他,道:“这还不是多大能耐?”
周玉明道:“万望老师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