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郑怀洛敢怒不敢言,连说话的时候都得带着笑,生怕惹怒了眼前这位冷面阎罗,谁知道对方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毕竟,这人一贯的丧心病狂!
秦峥跟郑怀洛共事多年,只看他这表情,便听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了,只嗤了一声,道:“来,不醉不归。”
他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放心,不止红袖招有好酒,长安楼也可让你喝的尽兴。”
这人腹黑又毒舌,但凡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郑怀洛保证能打死他。
然而现在,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愤愤道:“您说的是,我今晚必然喝个够本儿!”
不用花他郑小爷的钱,不喝白不喝!
更何况,酒壮怂人胆,等喝多了,他才好套话,问出来秦峥到底受了什么挫折不是?
毕竟,红袖招常有,而秦峥的笑话不常有!
念及此,郑怀洛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的端起了酒杯,道:“世子爷,我敬您啊。”
见他这模样,秦峥只看以议案便知道他绝对在想什么花花肠子呢。
只是他今夜的确有些烦闷,因此对劝酒来者不拒。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人已然喝光了三坛酒了。
而郑怀洛没有想到,他会是最先醉倒的那一个。
“你们说!”
郑怀洛突然一拍桌子,眼睛通红,直勾勾的盯着秦峥,问道:“我不就是不想娶媳妇么,小爷我招谁惹谁了,就被他们如此逼迫!我生下来,难道除了给郑家留个后,传宗接代,就没有别的用处了么!”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眼圈越发的红,脑袋又低垂了下去,整个人既颓丧又可怜。
秦峥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醉了,而一旁的姜道臣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给他到了一杯茶放在面前,道:“喝口水。”
郑怀洛低头看了一眼,乖顺的将茶杯端起来喝干净,抹了抹嘴,声音里越发染上了几分凄凉:“我其实并非故意不成婚的,我只是……只是不甘心……”
他爹一生娶了五六房小妾,给他生了一堆姐姐,到了得了自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疙瘩的养大。
而他那几个姐姐,对他也的确不错。
可说实话,论起来上京奇葩的人家,他觉得郑家绝对能排的上号,毕竟妻妾成群还能如此和谐的,除了他们家大概也没谁了吧?
可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让郑怀洛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作用。
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若不能茁壮生长给这地里开枝散叶,那他这颗苗苗就对不起众人的期盼,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可是凭什么呢?
他除了是郑家的儿子之外,还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这般努力的科考入仕,进了大理寺如此兢兢业业的卖命,除了振兴家族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那便是圆他所愿。
哪怕那个愿望有些夸大其词。
“我只是,希望自己无愧于读的圣贤书,无愧是自己心中的正道,我希望日后有人提起来大理寺的这位郑大人,是要夸一句清正廉明。而不是,让旁人想起来我,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无用的草包,唯一的作用便是给郑家续香火。”
郑怀洛也知道自己醉了,他低头苦笑一声,眼眶虽然湿润,到底是大老爷们,始终未曾掉泪。
他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看向秦峥他们道:“姜兄,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平日里最爱跟你斗嘴,可其实我最羡慕你,也最钦佩你。”
为了一个女子,他可以至今独身一人。
那样的感情,他虽然未曾经历过,却也因此更加艳羡。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成婚,不是为了给郑家传宗接代,不是为了让父母安心,而是堂堂正正的告诉自己,是因为我心悦于她。”
因为,这是他的人生。
这些话,郑怀洛从未跟人说过。
哪怕是去红袖招,他也并非是真的喜欢那里的姑娘,只是厌烦了长辈的催婚,却又无处可去。
他宁可让家里以为自己是一个留恋花楼的纨绔,也不愿意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因为他并非没有说过,只是得了可笑二字的评语。
是啊,可不就是可笑么。
在老头子眼里,他是个男人,哪怕暂时没有遇到心悦的姑娘,又哪里妨碍他成婚了?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态,娶得多了,不就知道爱谁了么?
见郑怀洛声音低沉,姜道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秦峥,则是听着他的话,饮尽了杯中剩下的酒。
烈酒入喉,他反倒是更加清醒了。
到了最后,除了姜道臣之外,其他两人倒是都醉了。
不同于秦峥,郑怀洛直接便趴在酒桌上睡去了,姜道臣见状,唤了店小二开了房间,把郑怀洛给扔了进去。
之后又问秦峥:“世子在此对付一晚吧?”
这个时候回去,离家远且不说,还麻烦。
闻言,秦峥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了,我回府了。”
见他执意要走,姜道臣嘱咐了车夫几句,待得他的车架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回了房。
只是待得合上门后,他看着窗外那一弯残月,眉眼中却添了愁色。
……
西城兵马司审理方清一案的时候,纵然没有公开审理,但仅仅一日之后,那些流言蜚语却是甚嚣尘上,几乎传遍了上京的大小角落。
若只是市井百姓们讨论便也罢了,毕竟小老百姓说几句闲话,可影响不到那些大人物的命运。
可偏偏,这些事情却传到了御史台的耳朵里。
御史台的老家伙们镇日里闲来无事,如今海晏河清,官员大多清正,他们急需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并非是吃闲饭的。
于是,眼下得知秦钊宠妾灭妻之事,顿时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到了第二日一早,那参奏的折子便呈到了皇帝的龙案之前。
御史台不同于百官,有越过内阁、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
因着这开年来的第一桩奏折,御史台的老头子们几乎人人都润色了一笔,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字,从前朝到今朝,从武帝到今上,从百官到百姓,甚至于,从家事扯到了国事,总之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生生的拔高了好几个度。
而那秦钊,更被他们骂的几乎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帝原本起的有些早,看奏折看的都想打哈欠,毕竟近来大事不多,百官呈上来的奏折不是请安都是拍马屁,甚至连那钦天监的花儿开的好乃是祥瑞之兆这种事情都给写上回禀了。
谁知他才打了个哈欠,打算将这一批无用的折子全部交给内阁跟司礼监代为批复完事儿,就看到了这么一封十分奇特的奏折。
只拿着就有分量,那么厚的一摞竟然只是一封奏折,着实让人惊叹。
再看到上面内容后,皇帝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这上面其实说的罪名应该是秦钊通敌叛国,而不是宠妾灭妻吧?
不然,这些措辞就严厉如斯,让皇帝觉得,哪怕当下判了秦钊斩立决都不亏呢?
他草草将那些内容阅览之后,想了想,又着小太监去叫了乔楚过来问话。
待得闹清楚前因后果后,皇帝倒是冷笑了一声。
按理说来,秦钊此事可大可小。
可坏事儿就坏事儿在,这事儿可大可小。
大小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秦钊伙同贪墨的事情就在去岁,皇帝那会儿看在秦峥的面子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当时对秦钊已然有些不满了。
而如今,对方将罪名自己送上来,皇帝要是不罚一罚能罢休么?
自然是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