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心中打了个突,怕张人凤真认出他来,正准备找个时机开溜,却被宋轻舟叫住了。
宋轻舟说:“大公子,我去去就回,等一下再来找你。”
谢玄度摇头摆手,拒绝道:“你当我是截木头,早点让我入土为安吧。”
宋轻舟一时纳闷,谢大公子怎神神叨叨地说这种话?不及宋轻舟多想,梅敬亭唤他上前去,拜见张人凤张境主。
待宋轻舟离开,不出须臾,谢玄度背后的灼热感才一点一点消退下去,他松了一口气。
几番寒暄过后,梅敬亭请张人凤入席,随后,殿前的修士们也依次入座。
人流是朝着正殿的方向涌去的,倘若谢玄度这时逆行,反而更惹人注目,谢玄度不得不随着他们一起进到正殿。
谢玄度在宴尾处挑了个不起眼的空座,待宴上酒酣兴浓、无人注意时,他再离席。
寿宴上鼓瑟吹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有向梅敬亭祝寿的,也有彼此间谈修论道的,言谈不止,热闹非凡。
论起宗派势力,折梅宗绝对算不上强大,可由于梅敬亭医术高明,就算是五大仙府的修士,也多有求助于他的地方,因此各门各派都对梅敬亭很是尊崇。
谢玄度偷偷地环顾一周,除了太行薛氏、剑阁李氏,其余三大仙府的子弟均在宴上。
不过太行薛氏早早就送来了寿礼,一个玄铁傀儡。
太行薛氏的祖上承袭墨家之学,极其善工巧、制兵,祖传的“机关术”乃天下独绝。
这玄铁傀儡不朽不腐、刀枪不入,摆放在折梅宗中,乃是看家护院的镇宅好手,足见薛家的诚意。
同样提早送贺礼的还有剑阁仙府的李氏,一把上上品的宝剑。
宝剑封于匣中,谢玄度没机会观赏,不过李家素来阔绰,出手必不会寒酸,待宝剑开刃、认主以后,定然也是一件罕见的仙器。
除了薛、李两家没有到场以外,巨鹿贺家、丹丘楚家以及花间谢家都派了门中弟子前来赴宴。
巨鹿仙府的贺家派来两位后生,就是谢玄度在破庙里遇见得贺沧行、贺惊鹊两位年轻的后生。
他们已经换上苍青色的湖纱道袍,袍袖上用金线勾勒着竹叶纹族徽,佩信符、宝剑,面容冷淡的那个,是贺沧行;温文有礼的那个,是贺惊鹊。
而丹丘楚家来得的是名女修。
她穿着一袭红衫,外披挂白色鹤氅,鹤氅上绽放着大朵大朵红莲,灼目耀眼,盛气凌人。
这女修生得极美,冰雕玉塑似的,可无人敢轻易地亲近她。任谁对上她眼底那一抹冷艳与狠厉交杂的目光,都不免要打个冷颤。
谢玄度推测着,此人当是楚家的长女楚兰君了。
至于谢家么……
谢玄度左右打量了好几遍,硬是没瞧出来这谢家来得两个人是谁。
他们同样年轻,年纪跟贺沧行、贺惊鹊相仿,估计是谢家刚收入门中没多久的小辈,谢玄度从前没见过。
不过,认不认识也没甚分别,谢玄度跟他们早就没干系了。
对于谢玄度来说,这宴会冗长而无聊,实在没什么意思,也就案上的酒香气扑鼻,馋人得很。
倘若没有张人凤在的话,他兴许还有心情多饮几杯。
张人凤,张人凤。
谢玄度不由地长叹,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就碰上他了呢?
便在此时,忽听“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猛然撞开正殿的门。一个白衣修士如同被抛落的石子,重重摔在地上,转眼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立时肃静无声。
那修士正是折梅宗的弟子。他捂着发疼的胸口,仰头看向正殿上的梅敬亭,道:“师、师父,有……有个……”
话还没有说完,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黑衣黑脸,狞笑着走到殿中。观其前后,仅他一人,看来这弟子就是他打伤的了。
谢玄度心道:“好么,看样子是来了个闹事的。”
那黑袍男人上前一步,道:“梅宗主,鄙人不远千里来到折梅宗给您贺寿,可你折梅宗的弟子狗眼看人低,胆大狂妄,竟敢对我出言不逊。”
梅敬亭给那负伤的弟子使了一个眼色,令他退下,拱手道:“小孩子不识规矩,让阁下见笑了,若有失礼之处还往多多担待。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鄙人奉主上之令,给梅宗主送一样贺礼。”
说着,他手掌朝上一翻,亮出乾坤袋。还不及人看清,袋口大张吐出来一口青铜巨钟,足足有半人之高。
黑袍男人反手打在钟身上,青铜巨钟飞快旋转着朝梅敬亭撞去!
梅敬亭面色不变,手掌前推,浑厚的真气将巨钟打退,两股力量裹挟间,巨钟僵持在空中,最后沉重地扣在了地上。
送钟,送终。
在场的修士不禁面色发沉,看出这黑袍男人是来者不善。唯独张人凤,旁若无人地再饮了一杯酒。
梅敬亭沉声反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黑袍男人咧嘴一笑,道:“梅宗主,我来给你送钟,你不喜欢?礼,我已经送到了,此番前来,还要向你讨还一件东西。这东西本是我主上的爱物,梅宗主不好一直据为己有。”
梅敬亭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黑袍男人说:“一枝花钗。”
谢玄度腹诽,什么玩意儿?!
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他还以为梅敬亭跟这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敢情就是来讨要一枝花钗?
他主上是个女人么?既然来要花钗,具体又是什么样的?说得这般不清不楚,鬼知道你想讨要得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玄度都替梅敬亭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可梅敬亭这回没有再问下去,眉眼顿时凌厉起来,沉声喝道:“荒谬!这里没有你要找得东西!来人,将他赶出去!”
一声令下,宋轻舟率先起身,手抚着剑柄,走到那黑袍男人面前,抬手道:“前辈,请罢。”
黑袍男人没有正眼看宋轻舟,而是对正位上的梅敬亭冷哼一声,问道:“看来梅宗主是不打算归还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宋轻舟看他大放厥词,怒由心生,当即一亮长剑,朝黑衣男人刺去!
黑袍男人脚下一蹬,旋即后撤,凌空时他飞快地从身后拔出一根竹萧,抵至唇前,吹出怪异刺耳的萧声。
谢玄度听着不对,刚想提醒宋轻舟莫要穷追,已来不及,从黑袍男人背后忽然探出一条紫蟒,行动疾如雷电,探头一口咬在宋轻舟的肩膀上。
刹那间,血花四溅!
宋轻舟痛叫一声,翻剑向上挑去,紫蟒蛇果断松口躲开这剑锋,宋轻舟趁机向后逃去。蟒蛇带毒,毒液迅速麻痹宋轻舟的全身上下,他双腿僵麻,登时跌在地上。
梅敬亭见状,纵身跃去,忙扶住宋轻舟,快速地封住他的穴道,又给他喂了一颗解毒的丹药。
宋轻舟肩膀已经血肉模糊,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颤抖着唇,喊道:“师父……”
“无事,别出声。”梅敬亭沉下脸来,将宋轻舟交给门中弟子,带下去疗伤。
在场的修士无不震惊,都在谨慎地观察着那条紫色的巨蟒。
它浑身长满坚硬的鳞片,匍匐在地上爬行时,发出渗人的微响。巨蟒探起头,嘴里咝咝吐着蛇信子,淡绿色的眼瞳变得细长起来,一直盯着梅敬亭。
有修士认了出来,喊道:“这是邪物!你、你是狱界的人?!”
黑衣男人笑道:“是又如何?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方才所有人都见识到这巨蟒的厉害,小宗小派的修士们怎敢轻举妄动?只将目光投放在仙府子弟身上,盼他们出面,将这巨蟒击退。
第一个忍不住的就是贺沧行。他抽出宝剑,对身旁的贺惊鹊低声说:“师弟,为我助阵。”
贺惊鹊还未反应过来,听贺沧行喝道:“狱界的邪物,就该死!”
他一脚飞踏而出,直往蛇腹刺去。
受萧声操纵驱使,紫色巨蟒闪身躲开,蛇尾横扫,宴桌七零八落,地上一片狼藉。
在座的修士们左躲右避,接连后退,空出一大片地盘,供贺沧行与那蟒蛇缠斗。
贺沧行这一剑未刺中,并未退却,奋起直追。
这贺沧行不愧是巨鹿贺家的嫡系子弟,剑势飞快,如光如影。巨蟒落了下风,还未找到反击的机会。此时,贺沧行忽然停住脚步,收剑,横于胸前。
黑衣男人见机会来临,驱使巨蟒反咬回去。
贺沧行哼笑,双手握住剑柄,往地面一刺!骤然间,从剑尖处蔓延出一个天罡阵法。
巨蟒受困在其中,一时动弹不得。
原来贺沧行方才并不是莽撞地追杀,而是趁机以足步画阵,才有了现在的天罡阵法。
谢玄度暗道:“好聪明的孩子。”
贺沧行见阵法已成,对贺惊鹊道:“师弟,阵旗!”
贺惊鹊抬手朝空中一抛,一展金黄色的阵旗立在天罡阵的正中央。有金旗压阵,便彻彻底底地将巨蟒缚在阵中。
贺沧行抬剑,寻准蟒蛇的七寸之处,一跃而起,拼尽全力朝那要害狠刺下去!
谢玄度已经准备好鼓掌叫彩了。不光是他,在场修士提到嗓子眼儿里的那颗心,几乎就要落回肚子里去。哪知贺沧行手中的那柄宝剑,在刺进蟒蛇鳞甲的一瞬间,一下子寸寸断裂!
剑身碎片如同冰碴似的,哗啦啦散落一地。
“什么??!”有人发出惊呼。
连贺沧行都未料到,看着手中的断剑,不由地愣了一瞬。
这一瞬足以要命!
紫色巨蟒似乎勃然震怒了,不等萧声控制,由着残暴的本性一甩蛇尾。
贺沧行立刻撤退,可惜已经来不及,猛烈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打向他的后背。贺沧行被击飞,一下倒在地上。
贺惊鹊大惊失色:“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