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它活不了多久

又在龟驮城待了一日,李平安一行人便准备离开这里了。

实在是龟驮城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临行前,李平安不忘掌柜嘱咐。

又给龟神上了三炷香。

“保佑一路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

岸边一眼望去连人影都望不见,更别说船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了一条小渔船的影子。

划船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扎着大辫子,脚上踩着一双浅绿色的鞋子。

看起来就像是荷花池里的一朵青莲。

“姑娘,去广陵吗?”

女子道:“去的,不过进不了城。”

进外城是要收过路费的,往返一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以,那船钱怎么算。”

“不要船钱。”

女子出乎几人意料地说道。

草上飞只觉得是捡了便宜。

子房低声道:“先生...这不是人.”

李平安微微点头,已经注意到了“侠客笔”的变化。

“无碍,上船再说。”

江风愈冷,越吹越刺骨。

女子笑吟吟的对子房道:“没完全化形便跑出来,若是遇见了斩妖除魔的修士,可便不好了。”

子房抬起头,略微有些诧异,反驳道:“你不也是一样。”

女子道:“我可是化成人形的了,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每日就在江上载人渡河,还不收钱,人家才不会欺负我嘞~”

子房道:“我是书院的弟子,才不是什么野狐禅呢。”

李平安来了兴趣,“这位姑娘真身是一只狐狸?”

女子并不介意,直言道:“在下真身是一只龟。”

眼看几人说得热闹。

一旁的草上飞缩了缩身子,藏在角落里。

有些委屈巴巴。

又遇见一个妖精?

李平安道:“那龟驮城的龟神跟你是亲戚吗?”

一提到龟神,女子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冷声道:“是仇人!”

李平安饶有兴致地听着。

女子娓娓道来,“那个老不死的叫宁堰,占据了宁江一片区域作威作福。

横行多年,又与官府勾结在一起。

在这里它便是土皇帝,掳掠百姓,无恶不作。

我娘便是被她掳去的女子之一。”

子房插嘴道:“那他得有多少子女啊?”

女子冷笑,“恰恰相反,那畜生只有一个傻瓜儿子。

估计是遭天谴了吧。

普通女子哪儿能承受得住怀上灵胎,所以几乎都是痛苦而死。

母子俱亡,只有我娘侥幸活了下来。

那畜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把我娘和我当做了他的耻辱。

之后它的孩子陆续夭折,这才重新重视起我来。

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是人类女子所生,于是害死了我娘。”

子房狠狠啐了一口吐沫,义愤填膺道。

“人渣!不对,龟渣!

难道从始至终,就没人管吗?”

女子又是一声冷笑:“管?管什么?

那老龟跟当地的官员狼狈为奸,上下其手。

它就是龟驮城的土皇帝!”

李平安轻声道:“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若真是有神明俯瞰于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灾荒饥祸、妻离子散。

我现在就盼着熬到这老畜生寿命到了尽头,再把他杀了替我娘报仇!”

李平安随口道了一句,“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种下的因,早晚要尝到恶果。

倒是姑娘心结太重,可是对你的修行不利。”

女子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李平安。

“先生也是书院之人?”

没待李平安回答,一旁的子房抢先道。

“先生虽不是书院之人,可却跟我们院长是至交好友。

院长甚至将自己的笔赠予先生了。

跟我的老师钟大家时常坐而论道,那首轰动文坛的情诗你没听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就是先生写给我师兄景煜的,他二人的爱情不为世俗所容。”

李平安:............

前面的谣言也就算了,跟景煜的爱情不为世俗所容是什么情况!?

李平安气的眼睛险些都要复明了。

女子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书院的分量自是清楚不过的。

书院院长,钟大家。

都是大名鼎鼎的大儒,据说儒家修士到达了某种境界便可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对付一方宵小之徒,自是手到擒来。

那么与二人相交的李平安自不是寻常人。

女子当即跪下身来,“小女宁凝泷恳求先生救救龟驮城的百姓,小女今生今世定当竭尽全力报答先生。”

李平安伸手扶住宁凝泷,“宁姑娘快快请起,在下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先生答应了?”

宁凝泷只觉自己终于看见了曙光。

李平安苦笑,“在下也很想惩恶扬善,还姑娘以及龟驮城的百姓一个公道。

只是在下实在是能力有限,自保尚且困难,更何求去杀一方的江神。

先前那些话,不过是传言。

在下只是一个普通人,估计都不是宁姑娘的对手。”

宁凝泷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

沉默片刻,可能是怕宁凝泷日后都失去希望,一蹶不振。

李平安突然又道了一句,“宁姑娘不必担忧,据我观测那老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宁凝泷低着头,没说话。

心里清楚,这是对方在信口安慰之久。

龟的寿命本就漫长,动辄便是百年。

得道之后更是活千年,数千年之久。

而那老龟现在正处壮年。

一旁的子房也颇为不解的看了一眼李平安。

只是心中所想却跟宁凝泷不太一样。

先生绝不是坐视不理,冷眼旁观之人。

或许是另有图谋吧。

某非是已经将这事禀报给了朝廷?

一路无话,到了广陵府外。

众人便要分开了。

子房离开书院太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会被发现。

于是李平安和草上飞朝着广陵府而去。

子房则跟着宁凝泷返回龟驮城。

一路上,宁凝泷兴致都不高。

本以为遇见了希望,谁知道又是失望。

子房看出了她的失落,安慰道:“宁姑娘不必担心,等我回去之后将此事禀报书院,定没那老龟好果子吃!”

宁凝泷挤出一个笑容。

天高皇帝远,书院里的大能修士谁会来这种地方。

再说那老龟跟当地官府沆瀣一气。

当地还有不少痴迷的信徒。

就算书院想管,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放心吧,我都习惯了。”宁凝泷道。

子房想了一下,“不如宁姑娘跟我回书院,届时跟书院提起也好有个证明。”

宁凝泷看出对方是真的想帮助自己,心生感激。

略一犹豫,随即点了点头。

“好,待我回去收拾一下。”

二人当即来到宁凝泷的府邸。

宁凝泷的府邸,是一座驻扎龟驮城外围的一座破庙里。

香火不多,规模比起龟神庙更是云泥之别。

只是宁凝泷是真心帮助百姓,不似那老龟别人不给他上香。

动辄便要其性命。

子房打量了一眼这破败的环境,长叹一口气。

这个世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时,一只小妖匆匆跑进来。

“老大,老大!”

宁凝泷道:“什么时候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妖气喘吁吁道:“......那老乌龟...它它.”

“它怎么了?来杀我了?”宁凝泷冷声道。

“它...它死了!”

宁凝泷顿时睁大了双眼,“什么!?”

“千真万确,咱们安插在它府邸几个探子都传来了消息。

现在宁江水下好些个水妖也都在疯传此事。”

宁凝泷激动地抓住小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人说那老乌龟前一秒还好好的跟大家一起吃饭呢,结果忽然就吐了血。

随后又连续吐了几次的血,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就像是龙卷风。

宁凝泷一时之间有些恍神。

子房:“恭喜!你爹终于死了。”

半晌,宁凝泷缓过神来。

“是....先生!是先生!”

她神经质地喃喃念叨着。

“先生?”子房疑惑不解。

随后回想起临行时先生说的一番话。

“这老乌龟活不了多久了?”

子房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如此!

“是先生出手了。”

宁凝泷朝着广陵府的方向,郑重的跪下为自己死去的娘亲,为这么多年龟驮城死的百姓。

向李平安拜了三拜。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随着神龟的身死道消,整个龟驮城的局势骤然大变。

宁铁柱完全就是个二傻子,又蠢又坏。

修为平平,却也不乏一些支持者。

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以肥鲶鱼为首的一些骨干力量,反对宁铁柱代替龟神的位置。

不久双方,爆发了大战。

之后更是摩擦不断,皆是损失惨重。

倒是让宁凝泷捡了便宜,她先前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

不同于宁铁柱,宁凝泷天资聪慧,修行天赋高。

再加上顶着神龟之女的名号。

很快便笼络了一批手下。

............

李平安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几炷香,几个虚拜。

给龟驮城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变化。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处巷子口,耐心地等待着。

广陵府外城,有一座浔阳桥。

桥下有一条河,小桥上拴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一端没入水中

管着桥的是一个名叫流兴堂的帮派,平日收取一些过桥费和保护费为生。

每经过一次,都要向他买路。

看货多少,送上平安钱。

来来往往的船只,也不能例外。

这每月下来也是一笔大生意。

然而,此时的流行堂却遇见了不小的麻烦。

最近一段时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名为老龙帮的狗杂种。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像是祸不及妻儿。

帮派斗争,不能惊动官府,不能在闹市上亮铁器等等。

可这帮家伙完全就是一群疯狗,根本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专门在背后对敌对帮派的家眷下黑手,已经连续吞并了两个帮派。

现在目标直指流兴堂。

所以流兴堂的堂主准备雇人杀了这老龙帮的帮主。

李平安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应聘这份工作。

一,是为钱,流兴堂价格开的不菲。

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广陵府内进出盘查甚严。

李平安现在是通缉之人,要想进城没那么容易。

草上飞离去之前,给自己介绍了这个活。

如果帮流行堂办成了事,流兴堂答应会送他进城。

...........

蝉声随风而起,在风中飘荡着。

一轮弯月挂在柳树枝头,朦朦胧胧。

仿佛是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

李平安一身青衫,端着一杯茶。

吃着白给的免费小点心。

而他今天的岗位竞争对手,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正靠在一旁闭目养神。

一滴墨,沁入了清水中。

慢慢晕染开,勾勒出每个人心底的江湖。

是飞马快剑,是快意恩仇,是美人长袖。

而李平安便觉江湖是自己手中的免费小点心。

“为了钱就搭上命?值吗?”

那闭目养神的汉子忽然说。

似乎是想吓跑李平安。

李平安道:“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能进内城。”

汉子微微挑眉,“那咱俩目标倒是一样。”

“你也要进城?”

“嗯,我婆娘生了,我要回去看她。”

不消片刻,里屋走出人来。

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正是流兴堂的堂主马玉。

手里捏着两颗铁蛋子。

“你们俩都是我从茫茫人海中选出来的。”

李平安心道:“不是一共就四个吗?”

马玉:“但是可惜,杀手只能有一个。”

“我去!”

汉子上前一步,“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平安正要说什么。

就听汉子道:“价钱我只要一半。”

李平安略一犹豫。

汉子大手一挥,“钱我不要了,只要你把我送进内城。”

李平安抿了抿嘴唇,“我......”

汉子立即道:“我再倒搭你二两银子!”

李平安:............

马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李平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平安摇了摇头。

我还说个屁啊!

再说一句,待会儿那汉子都得把腰子搭上。

临走时,汉子冲李平安一拱手。

“兄弟对不住了,只是我答应了婆娘要回去看她。”

李平安并不在意。

“这是一两银子,就当请兄弟喝个酒!”

汉子从钱袋里摸出最后一锭银子。

李平安笑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叫什么,这钱赶明儿还你。”

“在姓铁。”

李平安将银子揣进口袋里,“准备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汉子一笑,,“男娃叫铁二狗,女娃叫铁妞。

我没啥子文化,兄弟可认字?能否给孩子取个好听些的名字。”

李平安略一思索,“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男娃叫铁梁浅,女娃叫铁梦深,如何?”

汉子念了两遍,随后一拱手。

“多谢兄弟!”

蝉声逐渐远去。

李平安在桥洞底下醒了过来,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暖意。

牵着老牛,昨夜用汉子给的一两银子喝了许多烈酒。

不愿驱散酒意。

此刻脚下像是踩在棉花上,有些飘飘然。

来到一处菜市场,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味道。

摊主们一边吆喝着,一边催促着食物的香味。

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混杂着鸡鸭身上发出的骚臭气。

李平安在一处小摊坐了下来。

小摊上只有一个食客。

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小菜,还有一碗阳春面。

子房临走时,给李平安留一些钱。

倒是足够应付几日的伙食了。

“两碗阳春面,不要葱花,不要香菜,多放面就行。”

李平安道。

面摊的摊主倒也不介意,遇见这种人已经不足为奇了。

当即上了两碗满满的大面条。

无酒无菜,这面也少了许多滋味。

正吃着呢,忽听身后传来声音。

“哎呦,瞎爷!您怎么在这儿快跟我回去吧。”

来者是流兴堂的一个白纸扇,白纸扇江湖上的一个称呼。

有这个称呼的人,就相当于是一个帮派老大身旁的智囊军师。

“怎么了?”李平安疑惑。

白纸扇道:“刺杀失败了,那汉子死了。”

李平安想起昨日说着要回去看婆娘的汉子。

自己还用他的一两银子喝了顿美酒,不免有些惋惜。

随后对面摊的老板道:“老板,再来两份猪脚面。

不要面,全要猪脚!”

.............

老龙帮。

这是广陵府城南最近新崛起的一个帮派。

为首的帮主曹广山是从北派来的拳师。

在北边犯了事,便带着几个弟子跑到了广陵一带。

为人心狠手辣,在江湖上得罪过不少人。

奈何手上功夫了得。

来了这里以后,曹广山有一个习惯。

每日吃了晚饭,都要沿着荷花塘的长亭走上几圈。

称之为“走山”

据传是曹家祖先曾得一本隐士留下的拳谱,“走山拳”

这才保了曹家几世富贵,如今年过五旬。

曹广山却与四十多岁没甚差别。

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劲衫,叼着一个烟斗。

大步流星地走着,仔细看便会发现他不是在乱走。

步伐带着一种韵律,每一步落下脚步都会变沉几分。

地上随之便会出现一道清晰的脚印。

这段时日,荷花塘这条路被他踩满了脚印。

一度惹人惊奇。

迎面来了一个人影,面目全部藏在斗笠的阴影当中。

仿佛是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面容。

曹广山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人,自顾自地迈着脚步。

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对方的手。

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非常仔细。

那是一双练武的手,一看便知。

对方现在还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

谁的人?流兴堂?

曹广山立即锁定了凶手背后的人物。

想必昨日的刺杀也是他们做的,此事之后定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砰砰砰!!

沉重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二人的速度不减,身躯愈拢愈近。

三丈、二丈、一丈、八尺。

曹广山屏住一口气。

十步之内,自己的拳头不惧怕任何武器。

最后一步,极重。

脚下的地面向下凹陷半寸。

曹广山那双比寻常人大上两倍的手忽然动了。

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根巨木倒下,又像是马车急转弯的声音。

李平安向右前方侧滑了一步。

前掌向外一拍,带着一股劲。

两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连环的动作。

收放自如,极为自然。

随后绕过曹广山,从头到尾双方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这一动一静之间的变化,就足以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

曹广山身躯在秋风中摇曳,像是一片落叶。

随后僵硬地跌在地上。

李平安微微皱眉,又是一个武夫?

只是不知道是何品阶。

像这种大地方还真是高手如云,以后要小心才是。

..........

这一路走来,算上这次。

总共乘了三次船,李平安倒也习惯了。

流兴堂兑现了诺言,用一艘小渔船将李平安送入了内城。

李平安坐在船尾,手里拿着一根鸡腿。

如水的凉风轻轻地荡去了白天的喧嚣和浮躁,让人的心变得无比地宁静。

白纸扇摇着扇子,轻轻摇晃,微风拂面。

正给李平安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广陵府内的各色游玩之地。

谁家的酒好喝,谁家的饭堂伙食味道香.........

亦或者讲着这广陵府的江湖之事。

李平安端着酒一脸的惬意,似乎对江湖上的纷争并不感兴趣。

一门心思应付着桌上的酒菜。

到了码头。

李平安一脚跨过去。

将怀里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抛还给白纸扇。

白纸扇忙伸手接住。

这是不久前流兴堂从账房拿出的二百两银子,算作此次刺杀的报酬。

钱袋中的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白纸扇不明白,“瞎爷....这是何意?”

还没有见过杀手杀完人之后,把报酬还回来的事情。

“昨天死去的那个汉子,找到他家人,把这些钱给他老婆吧。”

白纸扇一愣,随即竖起一个大拇指。

由衷地说道,“爷,仗义!!”

“要是让我知道你贪了这钱.......”

没等李平安说完,白纸扇忙在身后道。

“爷,您这话就太看不起我了,混江湖的义字当头!

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流兴堂办事最守规矩!”

李平安转身迈入夜色当中。

倒不是他仗义,而是前日那汉子给他的一两银子。

全让他用来喝了酒。

那酒不错,觉睡得也香。

这二百两算是付过酒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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