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夜何清，独夜草虫鸣。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
谢峰在房顶的阴影里等了很久，确定铁匠铺子里没有旁人活动之后才轻飘飘飞身落地。从百宝囊里取出石笔，在这户人家的围墙上做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记号。
一只小猪，笔法简单画面灵动，即便被人发现，也很容易会被当成是附近幼儿所做的涂鸦。
谢峰欣赏了自己的画作片刻，然后身形一晃便又隐没进漫漫黑夜，他的身法轻灵，脚不落地几不可闻，只是欢叫的虫鸣在他经过的时候忽然停了。
与此同时，铁匠铺的正房里，才刚躺下的段勇忽然睁开了眼睛了，他瞪着眼睛等了片刻，可方才的虫鸣却不再响起，他蹙着眉头想了一会，仔细回忆了今天晚上的所有行动，确定自己没有惹人怀疑的地方之后他才怀着忐忑的心情重又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明，段勇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他先给锻炉添柴加炭，然后便坐在炉边拉起风箱，随着他每一次的卖力推拉，暗红的炉膛里面重又燃出炽烈的火焰。带所有木柴全都燃着之后，他才把铁料塞进炉子里慢慢加热，而他自己则跑去厨房生火做饭。
厨房里面冷冷清清，碗柜里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副碗筷，出了其中两套之外，其余几套早都已经落上了灰尘。
很难想象一个铁匠铺子竟然只靠着一个男人勉力维持，虽然他还有一个女儿，只是这女儿年纪太小，不到五岁的年纪，别说是帮他打铁干活，就连端茶送水都有些为难。好在这女儿生得可爱又嘴甜，街坊四邻有不少人是因为她才忍着段勇的坏脾气来到他家购买铁器。
段勇的手艺相当不错，别人的锄头最多用半年也就钝了，可段勇家的锄头，即便用上两年也仍能保持不错的刃口。他这样的手艺实属难得，按说生意也该更好才是，只是这人的脾气古怪，从来只肯售卖自己已经打好的东西，对于顾客临时要买或是自己没做过的，无论出多高的价码他也一样拒不接受。
可他做的东西大都是些锄镐锤铲之类的大型工具，在洛阳城里其实没有多大的用处，而那些生活常用的锅、铲、剪刀，他却是极少制作。
如此一来，他这里的生意最多也只够勉强糊口。可奇怪的是，他和他女儿似乎也并不怎么缺钱，于是便有人暗暗猜测段勇其实不会打铁，他家的铁器都是从别的地方抢夺来的，不然怎么从来只卖锄头铁锹，不然你倒是打把剪刀出来看看呀。
介绍完段勇家的情况之后，王家大嫂用颇为惋惜的神情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好的小闺女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倔爹。”
温衡做出好奇的样子，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哦？听您这意思，感情这位段铁匠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吗？”
王家嫂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吗，不瞒您说，咱们大河巷这里的街坊四邻谁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偏就来了这么几个外乡人，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与人说话，我们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不怎么搭理，好像咱们欠他们似的。”
王家嫂子积怨已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过温衡马上抓住了重点，眼睛一亮好奇问道：“他们？段铁匠不是自己来的？”
“不是”王家嫂子拉了一个大大的声音：“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是四年以前，他们男女老少一共来了六七个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一人家人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大手一挥就买下咱们附近的三处院子，其他两家都是有男有女，就这段铁匠家只有他自己带这个孩子，刚来的时候那孩子整天都哭，我真怕她养不活呢，结果……嘿，人家那孩子就跟天生地养似的，结果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适当的提问可以让玩家嫂子保持谈兴。果然，原本她已经兴致缺缺，闻言却又来了精神：“小名叫洛洛，大名倒是没听人说过。”
“落落？落落大方的落落？”
王家嫂子摇了摇头：“咱又不识字，哪里知道她是那个落啊，不过这名字难听的紧，哪有女娃叫落落的，这以后哪个读书人敢娶她回家？”
温衡闻言抿嘴一笑，没有去接妇人的话茬：“您知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王家嫂子拧着手绢想了片刻，忽然双手一拍想起了什么：“我听他的同伴说过，他们好像是从甘肃那边儿逃难来的。具体是哪个地方就不知道的。”
温衡哦了一声：“他的同伴也都住在大河巷吗？”
“那倒不是，咱们大河巷的风水朝向都是好的，当时就空着那么一间，正好就让段勇给赶上了，换在平时，花再多钱也不可能在咱们这里买房子置地。”
王家嫂子的话语之中颇有几分骄傲之情：“另外两家在隔壁巷子，他们家里都是男娃，淘的厉害，打起架来没轻没重的。我听说私塾里的先生都不愿意教了。”
温衡默默点了点头：“有教无类才是大道，子路年轻的时候也是尚勇斗狠之徒，听说还揍过孔夫子呢，后来还不是叫孔圣人给教成了大儒。”
虽然是在反驳自己，可王家嫂子就是觉得眼前这相公说话好听。装模作样的理了理鬓间散落下的几根发丝，她转向对面的温衡说道：“我瞧您可是眼生的很，怕不是咱们本地人吧？”
温衡闻言微微一笑：“我在北市经营茶楼，也是听说段家的铁器结实耐用，这才慕名而来的。”
王家大嫂神情古怪的撇了撇嘴：“咱们洛阳有的是好铁匠，您怎么会专门奔着他来了呢，我瞧您也不像是要买锄头铲子的，只怕您这次是要白跑一趟了。”
温衡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来都来了，总要过去看看才好，多谢您的茶水款待，这些碎银聊表寸心。”
温衡说着起身，从腰带里扣出来一角碎银递了过去。
“呦这怎么使得……”
王家嫂子俏脸含春，嘴里说着客气的话，手上却很诚实的接过了碎银揣进了怀里。
“那什么……一会儿您忙完了一定要再回来坐会儿。”
温衡拱手与他告辞。
出门之后，门外的谢峰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你不是出门之前才喝过水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渴了，再说你自己就是开茶楼的，那婆子家的粗烂茶叶你喝的下去吗。”
温衡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喝茶去了？”
谢峰的脸上现出惊诧之色：“你总不至于是看上那婆子的美色了？”
“找打！”
温衡抬手作势要打，当然被谢峰十分灵巧的闪身躲开。
正在此时，他忽然看见段勇家的院门打开，端着铜盆的段勇正好出来泼洒脏水。他抬头瞥见温衡和谢峰便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家门外会有生人，好在温衡和谢峰都不是官差打扮，段勇这才没有多想。
甩了甩铜盆，段勇转身要往回走，却听那锦袍男人忽然开口：“壮士留步，在下有笔买卖想跟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