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话 是谁与往事

对于卢贵妃质疑自己为什么知道那幅画卷,卢公子并没有作出解释,反倒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昭懿皇后生前,可曾瞎过一只眼睛?”

“光彦,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个极其离谱的问题,卢贵妃紧皱眉头,感觉面前的侄儿有些陌生。

“姑姑先回答我的问题,其他的,我一会儿再给您解释。”

卢光彦放缓了语气,蹲身捡起地上的剪刀放到离卢贵妃稍远些的地方,手柄的方向朝着贵妃,而利刃的尖头朝着自己:

“剪刀这样的东西,姑姑还是小心着用,免得伤到自己。”

看到卢光彦放剪刀的细节,卢贵妃眉头稍稍舒展。

看来是她多想了。

光彦还是那个光彦,还是她那个递送刃器的时候,会将利刃冲着自己,将拿捏的手柄对着别人的体贴的侄儿。

“一国之后向来养尊处优,怎么会瞎了眼睛。”

尽管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但对侄儿向来包容的卢贵妃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会不会是瞎了但是皇室却一直瞒着?”卢光彦蹙眉。

“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住?”

卢贵妃觉得自家侄儿这话有些好笑。

“且不说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当初那场大火的前一夜,她还去亲自督理帝姬满月礼的布置,若真瞎了,以那女人要强的性子,哪里还会出门半步?”

卢光彦眸色一暗,喃喃开口:

“所以,那个女人不是昭懿皇后……”

“你说什么?哪个女人?!”

卢贵妃陡然伸手,死死的攥住卢光彦的胳膊。

二人离得极近,方才卢光彦那句自语,被卢贵妃听得清清楚楚。

卢光彦皱着眉头,目光微滞。

他也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在他梦里出现的,带着恨意的,与昭懿皇后几乎一摸一样,却又不是昭懿皇后的女人。

到底是谁。

他梦到了很多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梦中女子的名字和身份。

除了那双让他心惊的眼睛,除了府上的别院。

再无其他与那女子相关的信息。

见卢光彦不说话,卢贵妃带着几分惶然催问:

“光彦,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难道昭懿皇后还活着?

难道陛下……

想到这里,卢贵妃陡然一个激灵。

不,不可能的。

那场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那女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

“姑姑是担心昭懿皇后没死吗?”

就在卢贵妃心中惶惶时,卢光彦抬起头来,看着失态的姑姑。

“你……”

“我做了一个梦。”

不等震惊至极的贵妃娘娘说完发问的话,卢公子已经主动坦诚:

“一个好似能预知未来的梦。”

“所以,可能知道了一些原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但梦里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侄儿还有些拿捏不准,所以想跟姑姑再求证求证。”

“可是如今看来,这梦不说十分真,至少也有七分可信。”

“什……什么意思?”卢贵妃愣了。

她知道人的梦境光怪,可却从没听过梦能预知未来。

就连皇寺中的释慧大师,也决计不敢说出这等话来。

“光彦,你是在说笑的对吧?”

卢贵妃觉得一向懂事的侄儿今日玩得有些过头了。

“姑姑方才不是问我,是如何知道那幅画的么?”

听到卢光彦再次提起那幅画,卢贵妃神色一凝,忽而笑了起来:

“你莫不是想说,你是在梦里知道的那幅画么?”

卢公子坦然迎上贵妃娘娘质疑的目光,淡然道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不止如此,侄儿还知道姑姑为什么一直以来要寻找帝姬——有备无患纵然是一方面,可更主要的,在于姑姑对昭懿皇后的恨吧?”

卢贵妃面色骤冷: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侄儿说了,这都是梦里知道的事情。如今说出来,只是想向姑姑求证真假罢了。”

说到这里,卢光彦笑了笑:

“所以姑姑且慢着急生气,听侄儿说完,咱们姑侄再论其他的事情。况且姑姑这些年来对光彦的好,光彦一直都记在心里,也从来都只会跟姑姑一条心。”

卢贵妃没由来的脊背发凉。

这小子难道一直以来,都在暗中查她吗?

可为何她从来都不知道?

莫不是卢甲等人被这家伙收买,已经对她心生反叛之意?

但是没有道理啊!

卢贵妃想不通卢光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宫之中向来遵循母凭子贵,可这些年来,她膝下无子,就算吃了多年药剂调养,也还是不易受孕。

所以难免担心陛下百年之后,沈贵妃的儿子登基,如今风光的自己失了仰仗,卢氏也因此受到打压。

故而一直以来,她都拿光彦当亲生儿子看待。

甚至在得知前齐帝姬尚存人世之后,将自己暗中养了多年的暗卫交给光彦寻人,以便之后若真走到那迫不得已的一步,可让娶了林氏帝姬的光彦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九五之座,保卢氏常青。

这些话,她在当初着光彦寻人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他也因此喜不自胜。

可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向来对她恭顺听从的光彦,却突然对她起了疑心,甚至要去翻当年昭懿皇后与她的恩怨?

此时的卢贵妃依旧不相信什么梦境之说。

在她看来,这便与当年宁国皇帝修长生一样,根本就是骗人的无稽之为。

直到卢光彦毫无错处的道出那段已然尘封许久的,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掉的往事。

众人都道卢贵妃身子不易受孕,是出于先天体虚。

但其实只有贵妃娘娘自己知道,这一切,皆源自一个人。

那一年,她尚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如同所有北地女孩子一样,心中倾慕着骁勇善战的少将军魏宁。

相比于其他只能远远看着魏宁的女孩来说,她是幸运的。

因为兄长卢之南的关系,她比别人多了许多接近魏宁的机会,而那个少女们心中如梦一般的英武少年,待她也亲如长兄。

直到那个叫蒋鸾的女孩子出现在将军府。

那是一个极其娇美动人的少女

——即使卢之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直觉对她没有好感甚至心生排斥,可她却依旧不得不承认,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

尤其是那一双黑亮的猫儿眼,就像上天神奇的画笔点缀,让少女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带着说不出的灵气。

乃至于向来不近风月的少将军,也一下开了窍,变着花样讨好与取悦少女。

只是笨拙的少年不懂如何追求女孩子,屡屡碰壁之后,只能求到了一直以来当作妹妹看待的卢之婉身上。

女孩子总是最懂女孩子喜欢什么,少年将军这样想着,便对卢之婉毫无保留的道出了自己对少女的欢喜之心。

可是他不知道,卢家姑娘在听到那番剖心之言的时候,是何等伤心绝望,何等愤怒嫉妒却又不得不笑着隐忍。

为了心上人的嘱托,也为了好好打探这个随兄长来将军府做客的少女到底是何样心思,卢家姑娘精心准备了糕点,去和这个只能自己一个人玩的少女做朋友。

“阿婉你做的糕点真好吃!只可惜我一点也学不会。”

秋千上的少女吃得开心,“也不知谁以后有运气,能将你这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娶回家。”

两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两个女孩子从刚开始的拘束守礼变得热络熟稔,打趣婚嫁也见怪不怪。

“说什么浑话呢。”卢家姑娘掩唇轻笑,“阿鸾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做。”

“不行不行,我做不来这个。先前在家里的时候,我跟我娘学做菜,差点没烧了厨房,万一把你们将军府的厨房也给烧了,那可就罪大恶极了。”

说着少女咯咯一笑,“不过我虽然不会做糕点,却会画画,要不阿婉我送你一幅?就画你的样子,怎么样?”

不待卢之婉说些什么,花丛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之声: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阿婉你的画工不是也很好么?不如你们二人一道为彼此作幅画,如何?”

看着逐渐显出身形的英武少年,卢之婉一下红了脸,从秋千上跳下来:

“少将军!”

相较于卢之婉的拘束,年纪小一些的蒋鸾依旧坐在秋千上轻荡:

“你这个人居然听女孩子墙角,也真是不害臊!我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你哥哥跟阿婉的哥哥有些事要说,我恰巧路过,听到声音便过来了。”

少年人看着少女的目光温和宠溺,好似能化出水来。

只奈何少女却一点不察,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卢之婉只觉心里抽疼。

而后她忽然出声,应下少年方才的提议:

“我觉得少将军的提议不错,阿鸾,今日你我彼此赠画,这样哪怕日后分别,看到这画作也可解相思,就如还在彼此身边一样。”

蒋鸾本就是主动提议赠画的,如今见卢之婉欣然同意,彼此赠画的事情便就此敲定。

很快有人按吩咐搬来需用之物,两位娇俏少女当即运笔作画。

对于卢之婉来说,答应作画也有当着魏宁的面与蒋鸾一较高下的打算,毕竟她从小苦练画工,自信在这一点上可以胜过一筹。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蒋鸾虽说年纪更小,但画艺却半分不输于她。

眼见着蒋鸾笔下那娇美温婉的拈花少女很快落成,卢之婉却在最后关头迟迟无法落墨。

秋千上娇笑的少女与蒋鸾有七分相似——之所以说是七分,是因为少女最为灵动的眼睛尚未点上。

没有眼睛,那幅画就像失了魂的傀儡,纵然描画精致细巧,却始终缺了生气。

卢之婉心中着急,可越是如此,她便越发难落笔。

点睛之笔失误,那整幅画便残了,这场暗自较量的比拼,不消说也就彻底输了。

就在卢之婉第四次提笔犹豫的时候,一只宽厚的大手从她手里将笔拿过。

“阿婉既然难以落笔,便让我来帮你点睛。”

头顶传来的清朗而又熟悉的声音,背后那虽未贴上却依旧让人觉得温暖可靠的胸膛,让卢之婉微微失神。

“好了。”

不多时,身后的人放下笔退后几步,卢之婉也顿时清醒。

而后便见方才她久久无法下笔的地方,已然缀上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

看着纸上的少女,再望一眼歪着脑袋看画的女孩子,卢之婉只觉说不出的压抑烦闷。

偏生旁边的少年还邀功似的开口:

“如何?我的画工也还看得过去吧?”

卢之婉按着胸口,正欲扯笑应声,却听对面的少女嘁声道:

“的确还行。不过我倒是觉得阿婉若画,肯定比你画的更好。”

这时候,卢之婉才发现,少年人一开始便是在对蒋鸾说话。

卢之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

直到月上柳梢透窗而入,她才慢慢回神,慢慢展开桌边的画卷:

画纸上的少女坐在秋千上嫣然而笑,一双眼睛灵动生姿。

原本应该彼此交换的赠画,在最后一刻因她的提议而化作各自保留。

“自己瞧着自己怎么能解得了姐妹相思?依我看我留着你的画像,你留着我的画像,这样一来想见的时候见一见,那才算好。”

于是乎,这张让她又妒又恨的画卷,便留在了她的手中。

看着冲她无邪而笑少女,卢之婉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不仅不想笑,甚至萌生出隐隐的愤怒与仇恨。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曲悉数涌上心头,浇灌着心底那颗深埋的种子,看着它一点点生根发芽,化作第二日将军府湖边那不经意的一推。

可是卢之婉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少女的时候,腿却没由来的一疼,紧跟着便失足跌落湖中。

坠湖的人莫名成了自己,可卢之婉却没工夫去想这些,因为她的腿正抽得生疼,半分力气也使不上,眼见便要溺水,一道熟悉的人影从湖边跳下。

待醒来过后,卢之婉才知道,救自己的人乃是魏宁。

这不得不说是计划失败的意外之喜。

但欢喜过后,卢之婉誓要与蒋鸾一争高下夺取少年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看着腿上核桃大小的青紫,卢姑娘心中再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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