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时值黄昏,天地被染上一层怪异的昏黄。大渊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咒骂自己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最好是能睡死过去,睡到天荒地老,肚子也就不觉得饿了。
在归墟中,也是一囚几万年,他从未感到过饿。一道影子怎么会饿呢,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可现在……这具巨大的身体,却带给他一个同样巨大的麻烦。
可以说,大渊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趟远征,即是寻找生命之旅,更是寻找食物之旅,某种意义上,二者并不冲突。只是,地球绕了一圈,却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裸露在外的地表,无穷无尽的平原,以及伫立在视野外的巨大山脉。所有同人类相关的东西,所有同过去相关的痕迹,都已经被黑水送进了归墟深处。他已经把胃口下降到一个“有吃的就行,什么都不挑”的级别了,哪怕是蝇蚁蚊虫,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是无米,现在是连巧妇都没有的级别,大渊只能硬挺着挨饿,气力早已经衰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怎么不多睡会儿呢,多睡会儿,不就少饿会儿,这么点道理都不懂……”
他有气无力地抱怨着,却听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顿时火起,咬住干裂的嘴唇,怒骂道,“别叫了!我要有东西我早给你了!啊……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吗?我给你吃石头,给你吃沙子,我给你喝海水!我……哈……哈……”
骂着骂着,一阵气短。
意识到自己竟然连骂两句的力气都没了,大渊苦笑起来。他仰面朝天,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五年。
距离自己许下愿望,才五年啊!
在归墟中被囚禁的岁月,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模湖了?为何自己会这样渴求一具自由的身体?能够不受控制地行动,奔跑,呼吸,时间久了不也就那样吗,真的值得自己拼上那么多去争夺吗?
“人类吃的都是什么啊……”几乎要被饿出幻觉来,只要一进入幻想,口水就止不住地流出来,“肉,肉就行了,简单的肉就可以。给我一百头……不,要三百!三百头牛,不用杀,不用烤,不用加这个那个调料,我没那么讲究,生的也行,有就行。”
“有……有就行……”
“咕噜噜!”
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戳穿了这个卑微的幻想。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吃的,没有声音,只有一样东西。
他最渴望的……“自由”。
“啊————!
他崩溃了,开始用最大的力气喊叫,跪下来,以头抢地。这种行为在几年里经常会出现,因为不用顾忌任何人看到,大渊的表达方式渐渐肆无忌惮,状若疯癫。不知他是在给谁磕头,还是单纯觉得自己当年的愿望过于愚蠢。
不想成为影子,成为真物?
“你骗我,你骗了我!这根本不是真物的世界,这里是另一个囚笼,一个更大,更可怕的囚笼!还没有在归墟里待着舒服呢!”他勐地蹦跶起来,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将要落下的太阳,“这样的结局,我不承认!我不承认会变成这样——!
拖长了音调的大渊疯狂跑动,然而,很快他就被自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夕阳投射过来,映照着他的身体,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
“哈哈。”
在无言的死寂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大渊勐地抬起头,这个时候,他脸上依旧是有笑的。不为其他,这五年来,寂静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他自己也说了,本以为自由的地球,不过另一个更大的囚笼,和他在归墟并无区别。一样的死寂,一样的孤独。他不是没想过要飞出地球,去宇宙中寻找生路,只不过,每当夜幕降临,一看到那同归墟别无二致的深邃和无垠,他就怂了。在地球上待着,好歹还有点风的声音,这要是出去了……可就一点响都听不到了。
五年,地狱般,魔鬼般的五年,终于让他听到了动静。如此长久的折磨,终于可以结束了!
兴奋不到数秒,他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因为他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而且,居然来自于地面。
低头一看。
影子。
他的影子,他的噩梦,一下子全都苏醒了。影子里生出面容轮廓,那双闪烁着重童的眼睛盯着他,冲他冷笑。
“自由的滋味怎么样?”
……
“轰——————!
不等大渊反应过来,周围的世界迅速崩塌。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开始紊乱,五年?一天?三分钟?五秒?一瞬间?
就像人在被闹钟惊醒时,往往会察觉不到过了多久一样,现在的大渊也处于这种状态。他感觉经历了许多,但,当这个熟悉的世界轰然倒塌,他亲手垒起的石塔化作碎片时,他才意识到,并没有过去多久。从他成功吞噬玄素开始,后面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幻境!是敌人为了让他卸下警惕,所施展的幻术!
“你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很可惜……幻术这东西,我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一点都不新鲜。比起黑太岁编织出的幻梦,你的水平实在太差了,编都编不明白。”他毫不留情地锐评道,“不过,这貌似也不能怪你。一天到晚困在漆黑水牢里,想必也没什么素材吧?”
“卡卡卡……”
就在大渊沉溺于幻想的瞬间,开天大斧完成了最后的转换,由大斧,转变成一把需要双手持握的标准大剑。尹承一并未选择用斧头给他开膛,出于气势上的考虑,他决定要用最能攒下人气,通俗点说,就是最帅的方法,结束这场公众表演。
最后时刻,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剑,这位古神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感慨南柯一梦就此沦为泡影,还是觉得这一路实在太过憋屈,怒火中烧的不甘心?
似乎都没有。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卸下浑身重担一般,闭上了双目。
长剑刺穿胸膛。
随着一声尖啸,无数魂灵都找到了这个裂口,如井喷一般,争先恐后地从中飞出。而这一次,大渊再也无力做什么来阻止它们了。他的双手自然下垂,身体放松,没有做任何抵抗。皮肤表面仅有的那几只眼睛也在飞快闭上,但不管如何,总归还是有几个幸存者,目睹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闪烁锋芒的巨剑,以贯星之姿,刺穿了敌人的胸口,解放了被囚禁的同胞。
在玄素那极具威慑性的怒吼声中,二人化作流星,在空中拉出一道炽烈无比的火炎轨迹。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利剑刺入地面之下,足有数十米之深。
而那位给人间界招来如此大灾祸的可悲神灵,也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