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揭幕 二

大金缓缓地站立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困顿的哈欠,然后轻摇着猫步离开了。

身属异类的它,很难与这份悲伤共情。

因为人类的事情,本来就与它无关。

冷静客观的将这一幕记录,已然是它受修铭影响的结果。

而此刻这段水面下的纠葛,也终于在所有客人面前呈现。

石心姬离开了,离开时她细致地从李八巧身上,抹除因为她多余举动而造成的痕迹。

这在其他音家上都不是不曾出现的动作,原因自然是石心姬在刺杀她们时,连她的脸都不曾在她们的视线中驻留。

完全是骤然的崩逝。

裴焕也看着这一幕,到此案件的最大的疑点已经解开。

真凶就是石心姬。

而动机是与李八巧有关的私人仇怨、利益倾轧?

其他的音家,只是这场案件中无辜的被牵连者。

这应该就是真相,但依旧不是全部的真相。

她的动机存疑,明显存在的幕后之人,还有那些客人之死?

更令他疑惑的是,她不是站在明镜之下吗?

那为何扣心关的过程中,只有修铭被高亮选择,她如何能逃离明镜的铁则?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加上幕后之人的猜测,那个足以让所有异响消失的名字,已经停在了他的嘴边。zuqi.org 葡萄小说网

而他也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怀疑,神色凝重地低头注视那大字型的身影。

五名——小石至,他才是最后的主谋吗?

那么...为什么?

裴焕眉头紧皱。

不知为什么他要这样做,这样的理由很好找,况且她们的对话里也透露了不少讯息。

是为什么还有纰漏?为什么支持自己?为什么一路旁观发展到此?

引得潮水攻坚,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他刚刚不明白修铭在想什么,现在发展到此,他留下的后手掀开水面的迷雾。

裴焕已经较为相信,修铭在其中的作用,更像是意外中的应对失措。

目前来看,他们也许是站在一边的。

石心姬到底为何这样做?她言及的幕后主谋是不是她身前的男人?

而一定知道一些,却依然选择视而不见的小石至。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似乎才是目前最大的谜因。

拥有不同且交织的根系,是人能在这斑斓时空生存的重要特质。

既然拥有着植物性的特征,被拔出萝卜带出泥,似乎也变得司空见惯起来。

裴焕查到过的大案,除了极少数的激情杀人,大多数时候也是拔萝卜的窝案。

仰仗明镜高悬,他只要有勇气,连智慧都不一定是必选项,就能一路披荆斩棘。

只是现在他们好似在扒一棵大树,一棵可能嵌在城底最深处的大树。

扒出这棵树,无论是否公义,却有可能对五名城主体造成一定的破坏性。

那时,谁才是那个罪人?五名城人又会觉得哪边才是真正对的人?

裴焕开始怀疑自己还有勇气吗?

他看向修铭,对方依旧是那套公式化的笑容,既不近也不显得远。

修铭,他知道这份可能吗?

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他一上来就将自己打成了共犯,多少带着破釜沉舟的气息的。

那么,他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吗?

说直白一点,裴焕他在挑选可能的盟友,因为要继续下去。

很大可能已经不是他一人,或者他身后的明镜分枝可以承担的呢。

这里每一个人都交织着不同的光影、根系。

修铭身后的阴影,异星灵的身份等等,都是裴焕如果要坚持本心后,必须要指望的力量。

当然还有场中的客人,他们容易被改变,但事实拥有决定性力量的大部分人。

裴焕做了很久的准备,所以思索到此,答案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他不是选好了吗?

早就选好了。

所以他现在看向修铭。

......

天镜的内容以大金作为锚点后,也许是大金的特殊。也许是因为是第二遍的缘故,明镜的本体从远离开始变成返回,所引起的不同。

这一次,天镜是正序的播放着内容。

更加符合人类的观察习惯,也更像事件又重新发生了一次。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三大音家的死亡,也明白了李八巧很可能是导致一切发生的源头。

少数人将罪责推给李八巧的人,认为是她得罪了大人物,引来这种祸事。

楼主不是拿来耀武扬威或是单纯赚钱的,她应该保护好她楼里的姑娘,这件事情她虽然是受害人,可她依旧有罪!

大部分人也有类似的怨气,但无论如何人死了,且她的无力也被所有人见证着。

悲伤溺流成海,无论如何楼里的客人,本来就是大音家的忠实拥趸。

亲眼见证着自己在乎的人事,被一双大手仿佛不在意般的冷漠撕碎,让许多人内心都发出了无可抑制的怒火。

他们想将石心姬撕碎,扒出她的心,看看是否像是传言一样是一块石头。

更要看看她背后的人,还有谁?

不过这一次台下客人的言语反应,还是以悲伤为主。

也许,毕竟三大音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眼前的一幕不过是刺激到了他们的泪腺。

也许,他们也已经想到了,需要让堂堂上华宫宫主,用奴颜去当一把刀的人,似乎已经是一手之数了。

他们满心愤怒,可终究没有丧失理智。

他们也在精明地看着台上,台上角们尚未暴露想做什么?

风刮起了前,盲从的浪花也没有方向。

......

修铭抬头看着天镜,这一次他在外面,观看着与刚刚‘亲身经历’的不同流程。

人在镜子内外,最大的不同是思维的流速。在镜子里他被时光裹挟,始终用自身的意识锚定着天镜的时序。

简单的说,他没有多少思考的空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在镜子外面,他的思维不必与镜子内部同速。

是一种抽离的第三视角,也是客人的视角,就像是看一场戏一样。

一边是梦中人,一边是戏中角。

两者本是一人,看起来却截然不同。

其实也不太相同,原来他记得这么多的事情,他自身却始终未曾发现。

记忆,一定程度欺骗了他。

视角差异翻找出了,他主动、被动筛选遗忘的许多细节。

例如,她的焦点。

哪怕是她看的是全体的客人,却始终在视线余光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他明明感知到结果,却被他以一种纷杂的思绪线头,剪短抛弃将自己维系成一个完整球形线团。

原来是他的漠视,导致了许多问题的发生。

原来凶手中真的有他的一份,苦涩愈酿造只会愈苦涩。

第二次‘亲身经历’不仅让他发现了许多未注意到的细节,也让他对自己的‘冷漠’多了一份残忍的审视。

修铭明白这份‘自我苛责’终究只会是暂时的,很大程度也只是在事件恶化结果中自身作为的不满。

在还能做些什么改变时,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最多只是一份诱因。

他也不能预测未来的成相。

被偏爱也非他的选择,而是那一份目光‘自行’触摸了他这块冷冰,如果他始终完全不在意,他不需要对此付出任何的责任。

况且身为一名超凡视界的拥有者,一名超感的感知磁体。

他选择一定程度的关闭、筛选感知的阀门,或对进行阈值设限达成限流的目的,都是对自己脆弱人形与主体意识的保护。

五名城人的自主意识都是人形的。

人形与自主意识,是框架与内容的关系。

人形束缚着自主意识,也维系着自主意识不会向着不可名状方向发展。或崩散于虚无,或深落于深渊。

水面上的五名城,从来只能容纳这样的人存在,多一丝少一丝都会经历不同的浮沉。

这也是超凡的五名城,会在核心地带呈现褪凡特性的一个原因。

城里的人,受限的自主意识享受着这份安全,也不得不成为自身水桶的短板,让许多越级的长板感知,浸润而来的云汽露水不会一刻停留在桶内。

这一点在即使没有任何特殊的最普通五名城人身上,也是如此。

毕竟人连相隔仅一月的记忆,都会出现不可避免的模糊。

这个桶一直都坏的,上下都会漏水。

越强大的五名城人,也往往有着不同但愈加大的感知范围。

所承接的水份只会越多,所能保留不流逝的水份,却是相差不大的人形冗余量。

在试图向上走,妄图沾染神明职能的五名城人面前。

自身所限从来不是他们选择抛弃的桎梏,而是在时而潮涌、时而汐落的高城潮汐中,始终要保护的最后一桶水。

毕竟这桶水,才是各种意识上,最核心的自我。

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守着自己的这桶水,也在桶身的外围不断钉着一块块补丁,缓解无法避免的大潮落去时的水位下降。

这是五名城,以人出发的最核心动力。

一种朴素基本的生存至上。

这一点,城外人修铭一如城内的许多人。

感知越强大,一定程度上越会衬托着自我之桶的渺小。

所以在偏爱,未酿造成为危险的时候,它将不得不排在一大堆实时的感知通路之后。

当这份偏爱已成为遗憾,危险已经发生,一切成为不可逆转、且不断逝去的余相,超感的人才会反应过来。

惊醒般寻求其中的因果,推理自身逻辑中缺失的一环,以维系着自身的继续自洽。

直到此时,他们依然‘自私’,也许让他们愤怒的不是案件本身。

而是那份难以置信,仿若自身被愚弄了,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恶意。

修铭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接受那份唯一偏爱。

却在事后,升起了‘赎罪’般的罪责感。

他在意的不仅是‘自我之桶’上原来有一个空洞,还是这空洞如此的明显,他却从不愿意多看一眼。

甚至主观的将其认为,是泄压的必要缺口,不涉及他在意的核心领域。

从这个视角认知‘自我之桶’,它在主观剪除一些长板之后,反而能够更加的闭合。

闭合成为一个有缺口的球形水桶,它虽然仍旧在漏水。

但其中的主体意识,却已经可以通过翻滚桶身,控制哪一些避险的空洞应该在水体的上面,不会成为水压之下被冲大的豁口。

有舍有得。

构成认知主体的记忆,它始终在倾泻外漏。

但主体意识始终有选择,可以保留自身认为最珍贵的部分,让其在一轮轮的循环中,始终在这桶内有一块不大的位置。

桶内的内容物不止是记忆,但最多内容应该是记忆。

天镜检视了他当时的桶内内容物,与一部分已经在桶外的记忆,构成与他有关的客观发生。

然后又在相同时空,替换了更关键的锚点后,真正还原了事情发生的真相。

这些内容都是真实无法被篡改的,但其还是因为锚点人物的不同,被一定程度的有选择呈现。

哪怕它是无限趋于真实的镜像之影,它仍旧要受人的影响。

真相只有在有人在意时,且有一定力量的人在意时,才有希望被还原。

修铭至少是有一定力量的人。

他正在践行着还原真相的路,原因或许是他的遗憾、与自觉该做的迟到补偿。

修铭思绪纷扰之中,那道代表死亡的红影再度出现。

......

“宫主大人,我部已经完成菁水楼的全部查探工作。”一名面貌年轻的客人,躲避了菁水楼保家视线,正在一处廊道阴暗角落大礼跪伏道。

他汇报完后便死死地屏住呼吸,不敢多问。

更加不敢抬头看那抹妖艳的红影,在他眼里那是死亡的代名词。

被大礼参拜的人正是石心姬。

石心姬并未完全展露自身,只露出了半截身体与头部,神情中似有着回味。

发紫发黑的长舌头,不住的舔舐自己的唇部,让它在迅速干裂与口津滋润中反复变化。

雾气本是水汽,长时间维系这个姿态,她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报废了。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此刻却仍旧在走神。

她想象过无数次刚刚的那一幕,却仍然不及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导致她预料不到的欢愉迭起。

潮水不止,余韵仍在。

她甚至差点在红雾行走中,撞到墙里留相。

因此她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重要。

上位者的沉默,让这个年轻人更加的恐慌。

不管额头沁出的冷汗,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宫主大人,我部计划中撤离因为明镜之人的干涉失败了,如今我们该怎么做?还请宫主大人下令。”

依旧是沉默。

他变得很着急,离席久了。菁水楼那些废物保家也会发现端倪,而大人不知因何将他部全部集中一个席区。

万一被那些保家询问,他不知道会不会害的他部因此被盯上。

像他们这样离群的聆星耳子,在五名城内处境本就不佳,现在只能依靠宫主大人的庇护了。

可是宫主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明镜之人干涉是意外,那裴狗似乎已经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万一他们被盯上,宫主大人也会被牵扯而出啊?

那扣心关,他们一定是不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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