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全然不知自己金灿灿的人生履历上又添了一笔,她自己心头都还掺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意外之感。
直到天色将晚,热热闹闹却似乎与她无甚关联的赏花宴散了,染墨才唤了一声,挨着自个儿主子从一早便动也没动过一下的僵硬肩头道:“郡主,该回了。”
谢瑶这才一下起身,举目四望,发现不知不觉这赏花宴已然到了尾声,身边的柳成音没了踪影,而三公主也已起身准备离开。
三公主憋屈了十几年,因为生母只是个江南送来的美人,一直被母家显赫的皇姐压得喘不过气,今日难得从这座大山底下窥见了外面的天地。
——原来,世上也并非所有事,都是皇姐说了算的。
她抿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同谢瑶告别:“平阳姐姐……”
顿了顿,才小声道了句:“谢谢。”
说完,好似十分不好意思,捂着脸就小步跑远,半晌回过头来,又对着谢瑶浅浅笑了笑。
染墨看着这一幕,原本静静立在一边,却听到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半晌,道了句:“看来我的女子缘分也不是那般差劲。”
长这么大连个正经手帕交都没有的小霸王一朝赐婚,仿佛额外多了几分从前压根不存在的柔情,在心底伤怀片刻,得出这么个结论。zuqi.org 葡萄小说网
染墨的话在唇边绕了许久,最终附和了句:“……三公主的性子的确软些。”
这话多少带点内涵,不过谢瑶却没什么反应,立在原地暂且没动,似乎有些出神。
她面前摆着的精致糕点、果子之类,还都原模原样摆在那里,后头添的茶也凉了,空掉的桃花酒酒盏被风吹得干巴巴的,里头剩了一片干掉的桃花瓣。
贵女们三三两两打招呼,有的身份贵重,还需同皇后告别,然后被引着离开,身后跟着一群垂头躬身的侍女。
也有想同谢瑶打招呼的,毕竟今日瞧着是添了喜,可远远一看谢瑶的神色,半点笑意都没有,又想到她被传得甚至可止小儿夜啼的一串传闻,不由得心头发憷,收了这个心思匆匆离开。
但染墨却瞧出来了,主子这哪里是心头不快,是有些懵了。年少时,谢瑶每回功课没有完成,被先生提问时,就是这么个表情。不过这会儿还有些不同,大约看着是好生生站在这里,心神早不知飞去了何方。
可作为一个时刻清醒的侍女,她这回也没能想明白,分明是早早就定下、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成了,堪称大喜,怎么郡主瞧着跟梦游似的?
谢瑶就这么去同皇后道了别。彼时皇后留下一个圆脸娇俏的小娘子,瞧着应是给太子后院相中的良媛。那小娘子不仅脸蛋圆润,眼睛也是偏圆的杏仁眼,浑身上下正符合坊间大娘婶子最爱的“福相”,一看就是个冲喜这条道上的绝佳人才。
谢瑶没多看,也没多说,道了别就几步走远。虽然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但恨不能尽快消失在皇后娘娘眼中的心却十分清醒。
定北王府的地位特殊,当年太子择太子妃,本也有她一份,彼时她才刚过十一,太子比她能大五岁有余,是阿耶早早听到了风声,同圣上剖心置腹,以“独女且年幼”的说辞,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得圣上放下了这事。又过了两年,圣上兴许是觉得人大了些,才又惦记着把她配给李絮做皇子妃。
可英明的阿娘曾斩钉截铁地说过,武将绝对不能同皇家沾上姻亲,如此才好继续做纯臣。太子妃都不愿,更别提皇子妃。好一番折腾,最终以李絮落了一身鞭伤收尾,从此圣上也断了那些时不时便会冒出来的不妙想法。
如此几番,谢瑶也摸不准看似温和的皇后娘娘实则看她时心里到底爽不爽快。今日她的婚事才尘埃落定,万一多晃悠几下,让皇后娘娘忽然想起那些年她拒绝了人家宝贝大儿的老黄历就不好了。还是体贴些,早点走人,她好她也好。
谢瑶就这么出了宫,因为赐婚之后始终神思飘忽,又走得急了些,把揣在身上的密信都给忘了,直接坐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地起步,从宫门外开始,直直走上朱雀大街。半晌,忽然一阵颠簸。
谢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问了句:“怎么忽然这么晃荡?”
守在边上的染墨也不知晓,于是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这不瞧这一眼也就罢了,一眼下来,染墨当即绷紧身子,回头道:“郡主,好像出事了!”
帘子被染墨挑着,谢瑶定睛一看——
嗬!好一个法外狂徒!
一个年约弱冠的小郎君正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在街上狂奔不止。所到之处人人退避,扬起一片尘土。
京城内向来禁止当街纵马,上回看到这么敢跑的还是那杀千刀的朱二郎。只不过他若是不跑,本就没几天好活,而这回这位一身行头金贵极了,可不是那亡命之徒,如何还不顾律法狂奔起来了?
那人瞧着还依稀有些眼熟,只是还没等谢瑶认出马上之人究竟是谁,自己这头就先着了火。
法外狂徒穿街而过,偏偏还蹭了下定北王府的马车,马蹄踩了最边上拉车的马儿,马儿顿时被惊,短暂的慌乱后,居然狂奔起来。
一匹马受惊乱窜,拽着马车斜斜歪出一段距离,随后难免撞到其他马儿。一匹挨着一匹撞,很快变成了四匹马彼此冲撞,愈发眼红。
马车便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街上不断摇晃,俨然已经控制不住。
谢瑶:“……”
方才还想着哪儿来的法外狂徒,这下可好,她的马车惊马之后,应该比那法外狂徒的威力大多了!
这可是按着定北王府的规制造的马车,按着这个大小,撞上之后足够祸及一片人。一朝失控,左歪右扭,把街上原本只是暗自骂骂那纵马者,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立在道路两边的百姓们吓得惊叫连连。
这热闹显然不能再看。方才是不要钱,这会儿多看几眼兴许就得阎王爷来收纸钱。妇人们纷纷抱起了身边的幼童,老人却走不大动,被扯着也不过踉跄几步,眼瞅着就要生大乱子。
车夫是个憨直的,大祸即将临头,却在外头六神无主,染墨掀起帘子时,人还呆呆地坐在那里拉着缰绳,几息之后才后知后觉扯了起来。
这一幕幕把车内的谢瑶看得心头火起。
别让她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嫌命长居然纵马过街,平白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且还是在赐婚的大好日子!实在晦气!
心头怒骂一番,却没时间多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