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欲往申山去

“集命录 (.)”!

李元锦挥手作别起剑台上的几个人,御剑离开了上清宗。快意剑断成那个样子还没来得及修复,就只能先以成贰送的觅心剑乘御,往西南方向的龙腰洲申山而去。

临行之时,李元锦还专程去了一趟傅家村,只是在院门外踌躇良久,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两夫妇。正在他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院门却突然打开,傅仁夫妇从里面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妇人怀中抱着一位初生的婴儿,傅仁小心翼翼的搀着自己媳妇儿,满面幸福的从李元锦身边经过,李元锦想要开口招呼,但是二人却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李元锦心生疑惑,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夫妇二人穿村而过,与周围的邻居打招呼问好,笑着说要往就近的镇子上去,买一些家里用的东西。

李元锦远远的跟在后面,听着一位老妇人与身边的人说道:“傅家这两口子可是不错,为人好又勤快,就是一直没怀上孩子。现在可好了,老天爷开眼,给了他们一个大胖小子。”

另外一个妇人接口道:“可不是嘛,傅家媳妇四十好几了还能生下儿子来,那可真是老天爷保佑了。听我家那口子说啊,这还有个专门的词儿,叫什么,老来得子。”

李元锦听了几句顺风话,大概就理清了其中的关节,看来这整个村子的人对于傅瑢相关的一切记忆全都消失了,难怪两口子见到自己也浑然不认识,这一切,应该也是先生早就安排好的。

李元锦笑了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解了两个人的伤亲之痛。他信步走出了村子,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再度御剑而起,就此远去。

这一路上,李元锦行进的并不匆忙,师兄临行之前曾经与他说过,前去申山可以,唯有一条规则需要遵守,那就是晓行夜宿,千万不能因为着急赶路就星夜兼程,再度拖乏了本就伤患的身体。

这三个月来,李元锦每日辛勤修炼,一分分的恢复着自己的真气,增益着自己的境界。虽然现在丹青法袍依然一片大红,但是他总算是恢复了金丹境界该有的实力。

通天道的神奇功效,让他的真气即便未能完全恢复,但是也比普通的金丹多少好几倍,足有自保之力。只是与人动手的话,他的身体四面漏风,只能速战速决,要是被人拖住久战,必然难以支持。

这也是天真要求他晓行夜宿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能让他时刻保持足够的实力,起码遇到事情,得有能够逃走的余地。

除此之外,李元锦还有一个原因得让他缓步慢行,那就是神照内景的修葺恢复。之前被他揉碎打散,神照内景只剩下三五丈的大小,天命独处都有些憋闷,更何况那繁多的剑气还需要有处安置。

现在那庞杂的剑气,遍布在李元锦的经脉之中,随真气处处流走,若是放在寻常时候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拓脉好事。但是现在身子这般光景,那丝丝从内透到外的剑气凉意,真的就有点无福消受了。

所以他即便是御剑而行,路线也不是一条直线,左右转折串联了不少的大山大河,一路往北直去八千里,直接越过了最近的游徒渡,赶往了下一处更大的八角渡。

游徒渡虽然近,但是规模太小,说不定就要等上三五天才能有渡船到八角渡,有这时间等,自己飞着就过去了。

再度使出神照内景的观想法,李元锦可谓是驾轻就熟的很了,一眼瞥过就能观其全相入目,但是他还是很严谨的依着最初的方法,挑定地方呼吸吐纳,睁眼观,闭眼想,一吸一呼胸纳山水天地。

而在呼吸吐纳之时,李元锦还惊奇的发现神照内景的吐纳之法,能够有效的缓和自己体内的伤势,就好像在呼吸之间,凝成了一阵阵的云雨在体内挥散,慢慢的滋润着体内干涸皲裂的土地。

晓行夜宿,宿的也多是星野之地,但是总归是有遇见人烟的时刻,刚好就能拿来再作七情六欲的观想,将人世百态,重新拓印在他气腑之中。

这一日,李元锦来到了一处大城,城高池阔,名为庾城,盖因此地物产丰盈,城外四面千余里,都是丰沃良田,所以此地的人也都是人人富庶,个个欢愉。

李元锦在城外数十里外专程落下,站在一处田垄上细细的观想体悟了一番,一如当年初次下山时一样。信步而走,沿路进到了庾城之中,正好遇上十字街口有一场大热闹。

庾城首富家的千金,年方十八,生的姿容姣美却又古灵精怪,不喜欢家中说媒保纤,只想亲自寻一位如意郎君,今日正在十字街口高搭绣楼,抛花球选婿。

消息一出,城里城外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涌到了这里来凑热闹,其中尤以满城的闲汉混混儿最为上心,一个个呼呼喝喝,全都涌到了绣楼最里层的地方,仰头去看那位出了名的美人儿。

只要能得了这位姑奶奶的青睐,从此以后就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所以这些闲汉们一个个叉腰晃膀,故意将身边的人挤来挤去不得安生,闹闹哄哄的吵成一片。

另外半边,则是那些觊觎美色的富贵公子,每一位都是三顾首富家门不得入,今日专程来这里再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抱得美人归。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三五个手下挤到前面,相互间横眉怒目推来搡去,也是骂骂咧咧打成一团。

小姐在绣楼上左右观望,看着下面近处的人就没有一个满意的,朝着下面那些人忿忿的皱了皱鼻子,娇俏的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将目光往稍远处看了过去。

人群拥簇成三五丈厚的一圈,小姐将目光投向了外面,在人墙外围,看到了一个肤色白净身穿白衣少年人,他步履缓慢,脸上的肤色和身上的衣衫白成一片,正微微转目,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

小姐微微偏头,细细的看了他一眼,白白净净淡淡然然的少年郎,比起脚下这些呼呼喝喝推来搡去的人,看起来不知道要顺眼多少倍。

要不,就他好了?

小姐面上微微一红,双手托起绣球放在右侧肩膀,鼓起全身的力气将绣球高高的抛了出去,向着那位心仪的人扔了过去。

绣球刚一脱手,立刻就引起了下面人一阵阵的惊呼,所有人都开始往后退步,追逐着那颗绣球而去。但是无奈人群拥的太厚,急切之间怎么退的出去。

绣球依着原定的轨迹飞出了人群之外,但是却没能像小姐想的那样砸在那位白衣少年身上,在她绣球出手的那一刻,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站定的,是一位捧书前行,头也不抬的年轻文生。

绣球轻轻地砸在他的文生巾上,弹了一下落在了他双手捧着的书面上,顺着倾斜的书面滚落,掉在了他的怀里。文生抬头回望,看见那位绣楼之上轻掩着小嘴的小姐,想起了那句刚刚读到的诗。

书中自有颜如玉。

小姐的绣球脱手,却不见了那位看中的白衣少年,绣球反而落在了一位低头读书赶路的年轻文生怀中,小姐的心中刚刚泛起一丝担忧,就看到那位文生转头望向了她。

白衣少年不仅在街面上消失了,也在小姐的眼中消失了。

李元锦静静的站在一处小巷子拐角处,看着那位文生被几个人披上红绸,半请半架的带进了屋里,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旁眼观红楼,浅笑定姻缘。

李元锦心中观想,一对儿小人在神照内景之中不期而遇,恰是那位小姐和文生的样貌,两人一眼对视,各自微笑侧目不敢再看,但还是忍不住频频侧目,顾盼流连。

于情一字,李元锦心中感悟又增添了几分。

收心回神,李元锦转身接着前行,迎面跑过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半大小子,站立不稳一下绊倒在李元锦怀里,李元锦连忙双手扶住他,面上不动,心中却暗笑不已。

一双冰凉小手,顷刻之间在他肋下、腰间、袖内几处地方都摸了个遍,让李元锦一阵好笑。这几个地方都是寻常人用来装银子铜钱的地方,就这小手几下摸索,就能将你偷一个清洁溜溜。

可惜了,李元锦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装,小手只能无奈的缩了回来,手指头还勾到了李元锦腰间的葫芦,被他一手给按住了。小孩子赶紧起身行礼道歉,然后急匆匆的就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李元锦依然迈步往前,但是一丝心神却循着那小子追了过去,就听到那小孩子口子絮絮叨叨的低声说道:“这家伙看着趁头,身上居然一文钱都没有,怕不是已经被同行先下手了?这位还真是缺德,居然全都卷走了,起码给人留下几文压压兜啊。”

小子站在街角左右观望,紧盯着下一位目标,口中念叨着:“这个不行,一看就是出苦力的穷人,这个也不行,一看就是出门给主人家买东西的小厮,这个也不行,着急忙慌的怕不是有什么急事...”

他筛选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他幽幽的叹气道:“不能再挑了,不然他们几个晚上又要饿肚子了。老天爷啊,您要是开眼,就赐我一个有钱的公子哥,保我几个弟弟妹妹有几顿饱饭吃啊。”

他虔诚许愿,闭眼抬头,却被一个东西轻轻地砸在了脑门上,睁开眼寻找之时顺嘴就要骂,却看见地上一块明晃晃的银锭子,怕不是有三五两重,赶忙一把扑在怀里,抬头感谢老天爷赏赐。

“老天爷”微微笑了笑,沿着大街信步出城,在避人的地方御剑而起,直入云霄之中。

世间凡俗,众生万象,一眼看不尽,悲喜公有之。

御剑青云之上,周围再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值得绕路去观想了,李元锦便直向而行,向着那处八角渡疾飞而去。

八角渡之名,源于这处渡口的外形与八角相似。

八角渡位于一处大湖之中,湖水名为盈湖,四面共有五条大河汇聚于此,端的是四通八达,为了能够最大化的利用此处,渡口就建立在湖水正中,伸出八条泊道,供往来船只停泊。

八条泊道相互交错,短时间停靠上下的船只,就停在泊道的外侧,过几天才走的,则停靠在内里的水湾之中,也不会挡着其他船只通行,十分方便。

李元锦到了八角渡,片刻也没有等候,十分顺利的登上了西去的鱼龙舟,这艘渡船将行半个月的时间,直到首阳洲西边。

鱼龙舟之下的鱼龙,毕竟是淡水生物,想要再度西去到达龙腰洲,要穿过一片内海,鱼龙舟却是不行的。所以只能在西边再换乘跨海渡船,才能接着前行。

上了渡船,将房门紧闭之后,将天蕴葫从腰间摘了下来。打开葫塞以真气牵渡引导,将傅瑢从里面放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天蕴葫中分了两层,李元锦将内层腾空,在里面布置了床榻被褥等一应用品,将傅瑢放在里面,就好似一个宽大的屋舍一般无二。

只是那毕竟是一个法宝容器,不能将人长关其中,有了遮风挡雨的宿处,李元锦还是会将人放出来,即便人依然昏迷不醒,透透气也总归是好的。

傅瑢躺在床上,李元锦盘坐在床边的地上,就这么静静的过了十五天,一如当年两人第一次乘坐渡船一般。

整整十五天,李元锦一步都不曾离开屋中,大多时间都是在打坐修行,多积蓄一些真气在体内。闲的时候,就陪着傅瑢说说话,寥解一下心中的苦闷。

鱼龙舟在首阳洲西侧的泷水渡停靠,李元锦在此处下船,根本不需要多行一步,转头就能登上济水宫的跨海渡船,再往龙腰洲而去。

泷水渡临近海边,前半段是淡水河道的入海口和鱼龙舟的停泊处,后半段处在海湾之中,乃是跨海渡船的停泊靠岸之处,中间咸淡水一线之隔,就是鱼龙舟难以逾越的天堑。

跨海渡船之下,用于牵引的则是一条条好似千年巨蟒的海龙,这海龙不比鱼龙性子温顺,但是气力却比鱼龙大上数倍,行进速度也要快上好几倍。

况且这处内海威名不凡,乃是和龙腰洲西侧著名的无澜海齐名的堕渊海,海面上常年氤氲着极其杂乱阴晦的海渊煞气,海面之下,则是一个接一个的漩涡乱流,极难横渡。

若不是靠着这气力雄浑的海龙拉船,就只能往南多绕行数万里,从龙腰洲与首阳洲陆路相接的地方才能过得去。这一手海龙豢养之法,每年替济水宫不知道多挣了多少钱。

李元锦登上跨海渡船,这一次他没有再窝在屋中,而是与渡船管事打了声招呼,想要坐在渡船船桅之上,以观想之法,看一看这处著名的堕渊。

堕渊海深处,相传有一处海眼,汇聚九幽之水,直通幽冥无间,从中透出的丝丝海渊煞气,金丹之人粘上一丝,就得金丹消融,骨肉成灰。

船上的管事一开始自然不肯答应,李元锦只能摆出周先送给他的信物玉佩,将渡船之上的掌事惊动,这才答应了下来。只不过李元锦没有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用的依然是元济的身份。

王葇薇将元公子塑造的如此鲜活生动,好似真有其人一般,不拿出来多用几次,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渡船准时启程,李元锦高坐船桅之上,环目四望周围海面,以观想之法纳于心中,慢慢的修补着自己的神照内景。

只是这一次却不能再度下海去了,这片海面上的海渊煞气浓重,渡船之上都笼罩了一层隔绝阵法,才能在海面上自由穿行。渡船之上担着干系,自然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妄动。

神照内景已经被重新观想回了一些,其间的山水河岳也均已经变换了模样,比起之前还要清晰真实了几分。而且这一次的内景格局,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李元锦还特意规划了一番。

以上清宗为起始,以外界大乾坤为模板,李元锦观想出了一道狭长的图幅,其上记录的,全都是李元锦一路西行,所见到的山水景致,城池布列。

这一次,李元锦的野心就大了很多,不再满足于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混乱布局,而是想要以目审度山水,以步丈量天下,以胸怀装天地,将整个天下,复刻在神照内景之中!

只是这样的宏图大志,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难以计量的,也不知道他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完成。

渡船在海面山航行了三天时间,直穿内海来到了龙腰洲海岸,李元锦从此处下船之后,还需西北方向行进数万里,直入内陆深处,才能到达申山之中。

申山,位于龙腰洲中部,共有三竖一横四道巨大的山脉组成,其间龙蛇杂处混乱不堪,乃是整个天下最为出名的一处无法之地。

邪魔外道,门派叛徒,这世间所有被正派人士所唾弃的凶顽都可以到这里来寻一丝生路。

而且申山的三道巨大山脉,还衍生出了无数的支脉从峰,内里不知道蕴藏了多少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更有无数前辈高人遗冢留在其中,无数机缘静候。

申山之中几无章法可循,可以为了一句口角就杀人,也能为了一时兴起而结怨,更罔论涉及到法宝、功法、钱财等东西了,为此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但是,再无法的地方,也必须要有短暂的和平之地,那便是申山筑衣教立下的规矩。

申山筑衣教盘踞在申山几处入山口和腹地之中,教内之人皆称为“申山傍衣人”,以黑灰黄白四色分为四档,最低档的黑衣,都是人人金丹的境界水平。

筑衣教历代教主,皆用同一个名号,白衣。

申山傍衣人,看似是维护教主的一个名号,但是“申山”二字边上加上“衣人”,就连三岁蒙童都能认识是什么字。

神仙。

教主居上称神,教徒人人为仙,筑衣教的野心,可见一斑。

筑衣教严令,凡是筑衣教所属之地,所有人不能随意出手厮杀,否则视同为向筑衣教挑衅,申山之中所有人都能出手斩杀之,以其头颅到筑衣教更换教徒身份,法宝、功法等物。

但是出了筑衣教的地盘之外,想打想杀悉听尊便,否则筑衣教干嘛要建立十二殿买命人,来接这天下的买命生意。

即便是十二殿的买命人,也不许在筑衣教的地盘上动手,否则以判教论处。只是那些被人挂了名字要买命的人,待在筑衣教的地盘里,则是要按天供奉,才不会被驱逐出去的。

一边买命,一边保命,筑衣教做的好两手生意,将买卖两头人的生意都做了,但是整个天下也没有人敢说任何一句不是。

曾经有人说过,当天他的名字就挂在了子殿的牌头之上,教内之人杀了他,立刻就能穿上最高档的白衣。教外之人杀了他,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格外再保两人,此生不入十二殿买命人的名单。

就这一手,将整个天下的悠悠之口全都封了起来,据说那人最后还是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斩下了头颅,礼送到筑衣教面前,换来了自己不入买命人名单的特权,其余的两个名额,就不知道他是如何使用的了。

筑衣教如此蛮横行事,自然换来了世间诸多名门正派的不满,曾经以九教牵头,联合了诸多大家族的人,想要直入申山,将筑衣教彻底铲除,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

申山消失了。

整片的山脉,无数的教徒和混迹其中的人,全部都凭空消失,原地只留下数千万里的空旷白地。无数正派之人气势汹汹的杀来,却连筑衣教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就这么悻悻的回去了。

只是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申山又再度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从那一刻起,所有人才明白了筑衣教对于申山完全的掌控,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挑衅过筑衣教的任何事。

当然,只是在申山之中,出了申山,筑衣教的人只要暴露了身份,那就是老鼠过街的外道邪魔,人人得而诛之。

申山,就是这么一个混乱而精彩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机缘和危险,吸引着无数人的地方。

一身隐患的李元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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