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天承带着柴真金,一路向东往海域深处行去,柴真金拔除了天柱脊的伤势,经过天承的丹药调理,而今已经无甚大碍,除了腰身特别柔软之外,以真气操纵身体也和寻常人一般无二。
但是从今往后,柴真金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酣畅出拳了,缺少了脊柱的他整个身子都好似挂腊肉一般,就更别说将周身的筋骨气血拧在一起出拳了。
饶是柴真金这些年时常偷懒不去练功,但骤然不能施展拳脚还是让他有一些不太适应,再加上刚刚和李元锦重逢就再度分别,心中十分的不爽利,一路上也是一反常态的郁郁寡欢。
天承虽然背对着他,但是柴真金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注视之下,天承嘴角擒笑却不开口,任由着柴真金不住地落寞,心情直接沉落大海,扎进最深最漆黑的海沟里面去了。
这个徒弟,天分过高,虽然是有天柱脊的原因在,但是却也不全然如此,而今突逢打击,让他从出生之时起就顺遂无比的日子落了低潮,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天承并不担心他的心境,这个孩子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在证明着他有一颗通透之心,待在低潮里面仔细审度一下自己,还能更加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本心。
师徒二人沉默而行,一路穿波破浪,也不知深入海中究竟多远,终于看见了海平线处出现了一座朦朦胧胧的山峰,伴随着碧波荡漾越来越清晰与明显。
柴真金看着眼前,开口问道:“师父,前面那山,就是咱们宗门所在了吗?那山叫什么名字?”
天承轻笑点头道:“那山正是我太清的道场,名字你肯定也听过,称为蓬莱。”
“蓬莱仙山?”柴真金疑惑不已,随即笑着说道,“师父,那咱们家后院不就是方丈和瀛洲了啊?”
柴真金不过是开玩笑,但是天承却很认真的点头道:“正是,方丈和瀛洲,而今也在我太清门下。你小子确实灵光,猜的倒是挺准的,说明你跟此处有缘啊。”
柴真金撇了撇嘴,心中腹诙有个屁的缘分,还不是你上赶着来找我的,嘴上却有些疑惑问道:“师父,听你话里的意思,方丈和瀛洲之前还不是我们的?那咱们是从谁手上抢来的?”
天承转身跳起,一巴掌拍在了柴真金头上,不满的说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抢的?那是我们友宗搬离之后,托付给我们一起帮忙照看的。”
“照看的?”柴真金好奇道,“那这么说,以前这三座海外仙山,其实都是我三清门下的喽?”
天承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这事情说来话长了,早在万年之前,天下局势并不是如此,那时候民智尚未开化,道、儒、释三家共行教化之事,本是和和美美的一桩好事。”
“只是那个时候,佛门突然时兴起了‘掌中佛国’,门中弟子尚未到寻道境界便能开辟一方小乾坤,将黎民百姓纳入其中拜自己为神灵,吸取信仰供奉行那‘焠神之法’,一时间流毒天下,祸乱千古。”
“无奈之际,道儒二教联合起来,将整个释门赶到了极西处的龙腰洲,勒令他们再也不许东进一步,还圈画了申山一处作为天下法外之地,以此来牵绊释门的手脚。”
柴真金撇嘴道:“好家伙,把人家赶到了穷乡僻壤,还在人家心口戳刀子,够狠的啊。”
头里还有半句,“抢不过人家就掀桌子不玩了,道儒两家实在是不厚道”,柴真金想了半天,都没敢说出口去,生怕师父当即就要以大逆不道之罪来清理门户。
天承轻笑道:“确实如此,但是若非当年释门大行‘掌中佛国’,做的实在太过分的话,怎么会落到之后的下场去。而今天下的格局,也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行成的。”
“道门三宗原本的道场就是这海外三座仙山,当年道门驱逐释门之后,为了遏制住释门的东进念头,便将两个友宗在首阳洲上落户扎根了。”
“玉清宗于首阳洲西境相中了天下龙脉之始的昆仑山,便在那里落下了脚,成了阻止释门东进的第一道屏障。上清剑修杀伐果决实力超然,就在中陆选了一片大山,做了中流砥柱。”
“两个友宗走后,两座仙山空了下来,就一起交给了长宗太清,也就是我们看管照顾,诺大的三座仙山,而今也是空空荡荡,寥无人烟喽。”
柴真金点头道:“嗯嗯,挺合理的,两个有出息的兄弟出去闯荡了,就把原本的家业交给家里大哥来照顾,应当应分的。”
天承对于柴真金的混蛋逻辑竟然还有几分赞同,轻轻的点了点头,师徒二人迎着蓬莱仙山而去,很快就来到了海岸边上。
柴真金看着眼前的蓬莱仙山,面色有些诡异的问道:“师父,这就是咱们的场子了?看这个样子,两个友宗的山头你们照顾的肯定也不怎么样啊?”
眼前的蓬莱仙山,草木繁盛百花锦绣,尚未登岛,就能听见阵阵鹿呦猿啼,能嗅到缕缕百花千果,能看见层层山清水秀。只是这山青的,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整座蓬莱仙山,除了迎面处的一座牌楼和牌楼下一条悠长的青石板路,四下到处都是浓密的挤不下拆不开的树丛,花朵,藤蔓...好似一面点缀花色的绿色大墙一般,矗立在柴真金的面前。
不过奇怪的是,不管这些花草树木如何繁密,却始终没有任何一枝攀附到了那座牌楼上,也没有任何一草生长到了青石板的路上,一切都显得极其自然,但是却又遵从规矩。
天承笑着说道:“这也是没办的事情,太清素来一师一徒传承,人手实在太缺,若是只收拾了自己的门庭,反倒是让友宗觉得我们对其余两山不上心,就索性一视同仁都不去管了。”
柴真金对此嗤之以鼻,能够把懒散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自己这位师父,和这个稀里糊涂拜进来的宗门,也算是人间极品了。
柴真金抬头,看着头顶牌楼上的“大道自在”四个大字,随着师父一起迈步踏上了青石板路,往蓬莱仙山内处走去。
一路行来,所见不少高大巍峨的殿宇,但是也无一例外都被繁盛的树丛花木四下围着,只留出前面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大门,柴真金此时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撇着嘴一路紧跟往内里走去。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殿宇之前,这一处大殿总算比其他地方要清净一些,起码殿前空出来了数十丈大小的一片空地,好似繁密荷塘之中硕果仅存的一朵荷花一般。
空地之上,有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端坐对弈,二人身前并无棋盘棋子,但是随着他们虚空捏指落下,身前半空之中,便会浮现出棋子虚影,黑白交错。
面对着柴真金的老人看起来年岁不小,整个人已经干瘪佝偻的好似一棵枯树,坐在那里也是似睡非睡的样子。但是从他偶尔睁开的眼缝之中却不见半分浑浊,睁眼之间反倒是如春沐大地一般,生机盎然,令人看一眼便周身舒泰。
背对着柴真金的人背影看起来无比的熟悉,柴真金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般的低声呢喃道:“二爷爷?”
老人闻声转身轻轻点头,而后笑着对身前的老人说道:“师叔,您看看,这孩子怎样,配不配传承太清的无上妙法?”
柴真金何等的机灵之人,听到二爷爷开口询问,立刻就知道了身前这老人身份不凡,当即跪在了地上顿首叩头道:“师祖在上,徒孙柴真金叩拜。”
老人久久不曾回应,好似又睡着了一般,良久之后才微微睁眼,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轻轻抬手说道:“炼丹去吧。”
炼丹去吧!
太清宗以丹道成名世间,老人这一句话,便是首肯了柴真金作为门下弟子,得以传承太清宗的无上大道!
柴真金立刻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再度磕了一个头之后才缓缓起身,也不开口招呼无有先生,退身来到了天承身后站定。
天承看着柴真金的乖巧模样,无奈的轻哼了一声,而后对着面前两人说道:“师父,师兄,那我就先带成真去拜谒丹炉了。”
说完这话,天承也不等待答复便迈步离开,柴真金无奈的跟在他身后,向无有先生投去一个委屈的表情。
面前的老人再度开口道:“天侑,这孩子不错,太清门生兴旺,有你一功。”
整个宗门上下三人,居然称之为,门生兴旺?
无有先生笑道:“师叔,该你落子了。”
天承带着柴真金,一路走到了面前大殿之中,三清宗门大殿,供奉的始终是三清的三位祖师,柴真金依例拜过之后,就随着天承来到了后殿之中。
后殿内,是一座高九丈九尺九寸,粗有三丈六尺五寸的巨大三脚铜炉,丹炉四周围刻着二十四节气的世间场景,顶端有一百零八个拇指粗细的小孔,正徐徐的冒着青烟。
但是丹炉底部,却只有寻常烛火一般大小的一个火苗,孤独柔弱的舔舐 着炉底,看的柴真金一阵阵的心酸,不由得心疼起了这一撮小火苗。
天承伸手按住柴真金,将他的脸对准了丹炉底下,笑嘻嘻的说道:“你不用心疼它,之后的三年,你就要和它一起守望相助了,好徒儿,赶紧鼓起腮帮子,给为师把火吹的旺旺的。”
柴真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真的就鼓起腮帮子,怀着一口将它直接吹灭的促狭心思,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吹着这撮火苗。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那撮火苗都只是微微抖动,将舔舐的区域变得大了一点点。
天承乐呵呵的说道:“好,做的好,就该是这样。”
同时伸手拿出自己身上的天漾瓶递给柴真金,笑着说道:“好徒儿,吹火渴了就喝这个,世间本源之水,都在这里头了,管够!”
著雍城降低了飞行的速度,缓缓的落在了旃蒙城西侧二十里之外的大坑之中,将地面变成了平平整整的一块。四下城门打开之后,东面立刻就有几骑高头大马率先走出,朝着旃蒙城的方向而来。
韩新符坐在马上,有些忧虑的问道:“王後,我留在这里,我师父真的能够找得到吗?若是不行的话,我看还是先回宗门去等他好了。”
著雍城城头之上救下韩新符的,赫然就是凌云阁的少主,王家的长子王後,确定了韩新符的身份之后,他无比热络的丰盛款待,直接就与韩新符兄弟相称,简直亲密的不行。
王後满面笑意的说道:“当然能找得到了,小叔叔跟我们那可是 熟的不行,进去旃蒙城后,我立刻就想办法联系他,你就留在此处养一养伤,不用操心其他的事情了。”
韩新符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跟着王後一路进了旃蒙城,径直朝着城中的王府过来,下马进门之后,王後都不让韩新符先坐下歇息,直接拉着他穿堂过院,来到了内庭一间大屋之外。
王後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出声之后一把推开了门,拉着韩新符就走了进来,对着里面的人笑容洋溢的邀功道:“小姨,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韩新符举目望去,屋中人是一位身穿浅白素衣罗裙,云鬓高挽,浅淡施妆的女子,看到了她望向自己,韩新符赶紧又低垂下了目光,紧守着君子之礼,不去端详她的容貌。
但是仅仅一瞥,韩新符就知道面前这人,绝对是一位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
女子声音清越动听,好似空谷幽兰百灵回响一般,缓缓开口道:“小猴子,你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这位少年我从未见过,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
王後嘿嘿一笑,接着说道:“那你再猜猜,他是谁人的徒弟?”
女子立刻就知晓了面前少年的身份,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足以让她多出半分的重视,但是能让王後带到她面前,还直言是别人的徒弟,那么这人是谁,立刻就昭然若揭。
王後见她微微动容,又转头对着韩新符笑道:“新符,这位是我素仙小姨,还不赶紧拜见一下?”
韩新符当即施礼,低垂着头开口道:“素仙小...姐姐好,在下韩新符有礼了。”
韩新符原本是要随着王後称一声“素仙小姨”的,但是想起了当初在荆山被雨怜拧的生疼的耳朵,他立刻吃一堑长一智的临时改口,将其称为了“姐姐”。
素仙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款款的走到了韩新符面前,伸出两根玉指捏住韩新符的耳朵,轻轻一拧道:“你叫我什么?”
韩新符满头雾水,当初离开荆山之后,师父就曾教过他,“新符,世间女子都是喜欢被人叫的年轻一些的,在身份辈分上,对于男子的那些尊重,其实是不适用于女子的。”
韩新符当时恍然大悟,还直呼这是在书上不曾学过的处世学问,一度被他奉为圭臬,怎么到了今日却又突然不好用了?还是被人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韩新符一时有些迟疑,不敢开口再度称呼,王後站在他旁边小声提醒道:“叫什么姐姐啊,叫师娘!”
“啊?!”韩新符一声惊呼,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可是,师父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此事啊。”
素仙微笑着说道:“你师父脸皮薄,一直不敢跟别人说我的身份,但实际上我们早就已经...你师父身上,是不是时常穿着一件青色的法袍,名叫丹青的?”
已经,已经什么?素仙欲言又止的话头,反倒是促成了韩新符的无限联想。
韩新符有些愣愣的点头,素仙接着笑道:“那就是了,那法袍可是我亲手缝制的,所以他才日日穿着不肯脱下。你说,我们得是多么亲密的关系,才能让他如此衷爱这件衣服?”
韩新符眉头紧蹙,依然不太敢开口称呼,素仙笑了笑道:“你还不信是吗?好,那我当下便联系他,让他不日之间就赶到这里,这你总能信了吧?”
素仙松开了捏着韩新符耳朵的手,从自己的鬓间拈出一根青丝绷紧,伸出另外一只纤纤玉手,以指尖轻柔的拨动了几下。细细的青丝坚韧的好似琴弦一样,立时弹出了几个清脆动听的声音。
鹿邑李氏府中,李元锦和李博服进了第二重庭院,李鸣悦招呼了一声就径直离开,任由他们两个年轻人说话了。临走之前,还特意请李元锦在此多留几天,李元锦也只能笑着抱拳,既不答应也不回绝。
之后,李元锦就将自己和徒弟失散的前因后果又粗略的说了一遍,李博服听完之后摇头道:“确实没有人前来找过我,若是真有的话,我不可能不去管的。”
李元锦也点头道:“那是自然,博服兄的性情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否则也不会嘱咐徒弟来向你求救了。”
李博服叹气道:“真是可惜,若是你徒弟来了,我就能有借口和你好好打一架了,不知道当下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李元锦笑道:“这阵子事情挺忙,我本来还打算先去一趟云筑宫,找一找知希叙旧的...”
杀手锏一出,李博服当即认怂道:“好好好,不打不打。我就不行了,你小子还能用这个借口卡我一辈子不成?”
李元锦笑道:“有用时先用着,反正好使。”
二人正在说笑之间,李元锦骤然感觉身上的丹青法袍衣襟处,有一根细丝轻微的颤动了几下,那几个细微的音节组合在一起,落在耳中就变成了六个字。
韩新符,旃蒙城。
李元锦无奈苦笑,原本以为最难遇到的情况,结果还就这么巧给遇到了。
无奈之下,李元锦只能找到那根适才颤动的细丝,催动真元轻轻的弹拨了几下,将自己的意思也传达了过去。
之后,李元锦对着李博服抱拳道:“博服兄,真是不好意思,我收到了徒弟的消息,当下就得离开了,还请多多见谅。”
李博服讶异道:“你是怎么突然就收到的消息?这么着急干什么,莫非你徒弟还能在什么龙潭虎穴之中不成?”
李元锦无奈笑道:“于他而言,那里是绝对的安全,但是于我而言就真是龙潭虎穴了,我怕我晚去一会,我那傻徒弟就要给人策反过去了。”
素仙鬓边的青丝竟然没来由的自己颤动了几下,发出了几声清脆声响,三个人都清晰的听到了那三个字。
谢,速来。
素仙双手叠放身前,对着韩新符雍容的一笑,韩新符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弯曲了身子,以大礼再度参拜了下去。
“师娘在上,徒儿韩新符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