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种辜孽一场空

李元锦有些高估了那根降魔杵爆炸的威力,全力防御之下竟然没有顾得上门口的剑气,被周地一杖砸开,带着师弟逃走了。等到爆炸波动全消之后,李元锦收起身边剑气,身子疾掠而出,追着周地二人的影子去了。

张越耳边依然回荡着李元锦的声音,“阿越,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追周地,再让他跑掉,不知道以后还会搞出什么样的祸患。”

金殿之中尘埃落定,但是不见了李元锦的影子,张越对孙劭一说他去追敌了,孙劭立时满面赞赏,笑称道:“李卿真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忠义之士。”

现在大局已定,孙秧瘫坐在龙椅之上面如死灰,门口又传来卫兵们慢慢试探靠近的声音,张越也不迟疑,直接抱拳对孙劭说道:“圣上,请恕臣僭越之罪。”

孙劭轻轻叹气,微微点了点头,张越这才踏步走上台,伸手揪起孙秧,一把将他的龙袍和冠冕扯下,扔在了龙椅上,将孙秧反手扣住,拽下台来。

孙秧还想跟张越动手反抗一下,但是他的武功,哪里是张越的对手,张越轻轻松松的制住,捡起地上刚才绑自己的绳子,给孙秧来了个五花大绑,按着跪在了堂前。

孙瑛扶着孙劭,一步步的走上了台子,在龙椅之上坐下,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孙秧。

门外的兵士们见到门口的飞剑消失了,慢慢的试探着走了进来,正准备高喊什么造反之类的话,一见孙劭高坐龙椅,孙秧被人捆住跪在堂下,领头的那人眼珠一转,一把跪倒在地上,大声呼喝道:“圣上,臣救驾来迟,还望圣上赎罪!”

身后的一众禁卫兵丁听到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有那聪明人,一脚踢倒了面前的人,一把拽低了左右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七嘴八舌的喊着“救驾来迟”的鬼话。

张越嗤笑一声,这群见风使舵的王八蛋们,真是碍眼至极,直接怒喝一声:“闭嘴!金殿之上胆敢大声喧哗!”

这一声暴喝,一众人立刻就闭上了嘴,张越又转过头,正准备说恕罪的话,孙劭已经抬起右手,轻轻的下压,示意张越无需多言。随后,孙劭才雍容的开口道:“大内总管何在?”

金殿外面一阵传唤之声,没有多久,殿前中官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上砰砰磕头,口中喊道:“圣上万安,老奴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张越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内总管,满面血污,身上还有几处刀伤,正在点点滴血,忍不住撇了撇嘴。脸上的血污连成一片,明显是用手涂抹上去的,身上的刀伤虽然是真的,但是刀刀切在肉厚的地方,有几处只是划破了外衣,连一丝油皮都没伤到,看这刀痕,也不是禁卫用的长刀,反倒是像匕首所伤。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己整治出来的一身伤口,在这装相表忠来了。

孙劭也看出来了这一身伤口的真假,却没有说破,轻轻开口问道:“今夜宫中走水,伤了多少人命?”

皇子作乱,意图夺位,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大肆宣扬,孙劭一句走水,就将这件事情改头换面,倒了个好听的说法。

大内总管急忙俯身说道:“禀圣上,武德司死了大小官员一十五人,兵丁三十二人,四处宫门共死伤了六百余人,司吏房新进的二百多个小太监们,连同管事的带班中官全部死了,王中官处理了司吏房的事情,现在正在赶来。”

孙劭微微点头,接着问道:“火势凶猛,可曾烧到后宫?”

大内总管回道:“后宫离着走水处较远,没有烧到后宫。”

孙劭微微停顿,接着说道:“着殿外的武德司禁军散去,打开四面宫门,让羽林军进来收拾残局。瑛儿,你随本王一起,回去换一身衣服。”

孙瑛躬身应承,走上去扶住孙劭,正准备转屏风入后殿,王中官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中两柄匕首和身上前前后后七八道伤口还在不住滴血。他一进大殿,就尖声高呼道:“圣上可安好?贼子何在?”

张越见他如此,笑着说道:“王中官,宫中火势已稳,没事了。”

王中官见到张越,有些惊讶的说道:“张大人,四处宫门封锁你怎么进来的?这宫中只有逆贼作乱,哪里来的火势?你不知道,司吏房那群杂碎居然跟四皇子里应外合,还攻破并把守了西边宫门,我适才在那边,将他们一个不剩的全杀了,打开了西门放入羽林军,就急急忙忙的赶到这里了。”

他低头一看,冷笑的说道:“四皇子,看来你已经给张大人捉住了,真是好的胆子,居然敢趁夜进宫,意图谋刺...”

“咳!”张越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压低声音说道:“王中官,圣上已经说了,宫中走水,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王中官这才意会了张越的意思,连忙说道:“是是是,不知道圣上可安好,现在何处?”

孙劭站在屏风边上,轻轻地笑道:“王忠,怎得不认识朕了?”

王中官一听这话,紧忙跪倒在地,口中称道:“圣上万安,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责罚。”

孙劭笑着摆摆手,“赶紧起来,你这一身伤势,赶紧回去收拾包扎,朕也好去换件衣服。”

王中官磕头谢恩,孙劭这才转回屏风,到内宫换衣服去了。

宫外南门,城门突然被打开,簇拥在城门口的羽林军一拥而上,冲进了皇宫之中,严密的把守着各处,将犯上作乱的两千禁军全部抓了起来。

街角马车之中,艾然看见宫门口的骚动,出声问道:“宫内情况如何了?”

管家在外面欠身答道:“宫门大开,羽林军已经进去,看样子是要平乱的,想来是旧王胜了。”

艾然破口大骂道:“混账!什么新王旧王,你不要命了?赶紧扶我下车,咱们进宫护驾去。”

一番折腾之后,孙劭再度坐在大殿之上时,已经是寅时七刻了,孙秧已经监禁了起来,秘而不发,孙劭则是如同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金殿之上,等着百官前来朝会。

艾然进宫之后,一路都是通行无阻,但是处处又戒备森严,深知事情真相的他一路目不斜视,径直往当中的金殿走来。踏上台阶之时,还看见了台阶边角上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和新砍出来的刀痕,只是他又如同没有看见一样,径直走到门口,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坐在龙椅上的孙劭,就低下了头等着卯时进殿。

其余的文武百官都接连而至,一个个都是人精一般,肯定都看到了宫中今日不同的氛围,不少人也都已经通过探子知道了一些内情,但是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的人,就恍若没有看见那一道道刀痕火渍,没有闻到空气中未曾散尽的血腥气。

左丞张承今日没有上朝,也没有任何人来传伤病,百官在殿外候着的时候,一个个都在低声细语,揣测这左丞大人今日未见,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在里头。

张越穿着一身崭新的朝服,和孙瑛一同从侧面的宫殿转了出来,一路上有说有笑,毫无君臣之别,看的殿前的众人都一阵阵眼热,加上左丞大人今日未到之事,将整个事情渲染的更加扑朔迷离了。

张越自然是来不及回府更换朝服的,他身上穿的,还是内宫中临时准备的二品文官朝服,朝服底下穿的,还是他的甲胄内衬,就显得身上七凸八拱的,极其不平整。但是一路走来,孙瑛已经三次抬手为他按下肩头的凸起,看的周围人一阵阵的咋舌,但谁又敢拿这件事情来指摘他仪容不整呢。

卯时临近,百官都躬低了身子请太子殿下先行入殿,孙瑛则是笑着说道:“右相大人乃当朝一品,乃是百官之首,该是右相先行。”

艾然知晓今日朝堂之上必有震动,担心太子此言有什么诡异,执意不肯,百官便又劝太子进殿。孙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扯住张越,两人一同迈步进了大殿之中。

太子拉着人进殿,霖水国建国以来乃是头一遭的稀罕事。

二品少傅先于一品丞相进殿,恐怕有史以来,都是头一遭的古怪事。

但是百官偷瞧艾然,这位与左丞张承,张越的父亲,做了十几年党争,就连二人谁先上殿都要抢一抢的大员,居然面色如常,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

太子进殿之后,就松开了张越的手,走到了西侧头一位站定,张越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三尺开外,留下了一个人的身位。艾然迈步进殿,直接走到了太子殿下身侧,稍稍往后了半尺站定,然后才是百官依次而进,依着文西武东的方位站好。张越身前的那几个空位,也给几位一品的太傅之类的人补满了。

寻常的日子,这个时候孙绍才应该转屏风出来,但是今天他早早的坐在了金殿之上,所以百官进来之时都是寂然无声,一个个依着位置站好,低头伏身,等着早朝开始。

今日的早朝格外沉闷,没有了司仪中官那一声尖锐的上朝之声,而是孙劭轻轻地直接开口,这一句话,就将堂下众人你的心全都揪了起来。

“昨夜,朕的宫中出事了。”

堂下文武百官一个个神情紧张,心中已经开始万马奔腾一般,但是各个面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孙劭停了一会,接着说道:“昨夜丑初的时候,朕的宫中不慎走水,是司吏房的带班中官不小心点着了帘子,自己烧死不说,还连带着二百一十七位新入宫的小太监一同殒命。如此行事不慎,百官当引以为戒。”

行事不慎,引以为戒,这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字字落在了堂下众人的心头,敲起了一阵阵的小鼓,将每个人心中的那点事情,或多或少,都往下压了一压。

孙劭接着说道:“之后大火一路连绵,一个不慎,居然烧到了朕的寝宫去了,所幸朕福大命大,危难之间,梦到了一个少年神人,以震剑之声将朕惊醒,这才适时的逃离了火场,没有殒命其中。”

他说到火烧到他寝宫的时候,堂下的百官轰然一下全部跪下了,孙劭说完了话,笑着看了堂下许久,这才开口道:“诸位爱卿跪下作甚,走水之事,是朕命中该有的劫难,诸位爱卿不必过于自责。朕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吗?”

又是一句不深不浅的点拨之后,孙劭这才让百官这才重新起身,开始正式的早朝议事,宫中的事情,多一个字都没有再提了,一场宫闱之变,就给他用“走水”二字,轻轻的掩盖了过去。

朝会一切如常进行,孙劭面色如常,下面的百官也装作不知道,一切都好似与平常一般。等到议事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司仪中官这才第一次开口,尖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这个时候,文官班子里撞出来一个人,是御史台三品御史大夫洪晃,他出班之后跪伏在地,朗声奏道:“禀圣上,臣有一事要奏。”

孙劭熬了一夜,懒得说话,就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洪晃这才开口道:“臣要弹劾当朝一品大员,左丞张承大人,夜间饮酒误事,导致今日未能朝会,有失殿前之仪,更有藐视国法,罔顾圣上之意,请圣上降罪处置!”

他这一番话出来,殿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开始充满怜悯的看着他,太子与张越如何亲近你看不出来?张越身上崭新的袍服穿着的如此别扭却无人问责你看不出来?这么好的攀咬机会,右相艾然都没有禀报就说明不能乱说,这你也看不出来?

那你就真是该死了。

孙劭眉头一皱,依然第一眼望向了右相,艾然依然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孙劭突然就觉得,这一幕怎么如此熟悉,好像没几年前,金殿上也发生过这么一幕?

孙劭没有吱声,转头望向了张越,出声问道:“张爱卿,左丞大人昨夜可曾饮酒过多,酩酊大醉导致今日不能上朝?”

张越迈步出班,躬身答道:“并非如此,父亲近日一直呕心于国事,夜夜不能睡去,昨天夜里突然染病咳血,臣已经禀报了殿前司仪中官,报备了父亲不能上殿之事。”

孙劭转头又问殿前中官,“可有此事?”

殿前中官可是知道昨夜今晨的一切事情,加上圣上不理御史大夫,直接开口问张越,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直接跪下回道:“禀圣上,确有此事。”

孙劭再度转头,看着跪在堂下的洪晃大人,笑着说道:“御史台监察百官,不是给你拿来攀附结党的,有这时间和心力,多去查点对朕有用的东西。”

这话,那就是一番不轻的申饬了,具体说的是谁,恐怕百官各自有数。

说完这话,孙劭直接起身而走,转过屏风消失不见。御史大夫洪晃,如丧考妣的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等到百官都走了之后,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拖着酸麻的两条腿,揣着一颗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惶恐之心,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的脑袋,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宫中。

阴暗的天牢之中,孙秧满面癫狂坐在地上,指着幽深僻静毫无一人的四周,嘶吼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还不给朕全部跪下,朕乃是当朝天子,你们竟敢以下犯上?!”

他抱住一根监牢的栅栏,死死地抓手里,嘴里恶狠狠地说道:“李元锦,你胆敢谋朝篡位,我要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天牢进口处,一身常服的孙劭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他静静的站在监牢外面,看着里面的孙秧,疯疯癫癫,痴痴狂狂,胡言乱语,一时抓住栏杆怒骂,一时又用头撞墙,撞得自己满面鲜血,甚至抓住自己的脚,塞进嘴里拼命的撕咬,一幅已经精神失常,疯癫过去的样子。

孙劭没有说话,就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孙秧越来越疯,指着孙劭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又将自己的一根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下来,向着孙劭吐去,喷了他满面满身的鲜血。

良久之后,将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满身血迹的孙秧突然静了下来,他慢慢的走到监牢栏杆前,盘腿坐下,而站在外面的孙劭,居然不顾自身威仪,也一屁股坐在了监牢外面肮脏的过道上,将孙秧咬掉的那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孙秧淡淡的开口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没有居高临下的谈话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是吧,父王?”

他眼神清明,语言顺畅,那里有一丝疯癫的样子,孙劭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自从我坐上了王位,这也是第一次与人平起平坐的谈话。”

孙秧捡起自己那根手指,居然将它又按在了断口之上,然后用手握住,面上神色如常,淡淡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装疯的?”

孙劭轻轻说道:“我孙劭的儿子,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五谷教,能够在软禁期间还收买我司吏房带班太监,两年时间往宫里安插了自己二百多人,能够攻进武德司抢夺禁军兵符以迅雷之势发起兵变,这样的一个儿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大起大落就刺激的疯癫的人?”

孙秧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我应该骄傲喽?”

孙劭摇了摇头,“你应该悲哀,你这样一个人,不该是我孙劭的儿子。若你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以你的心智,可能成为我国之砥柱,成为瑛儿百年之后尚可托孤之人,可惜,你是我孙劭的儿子。”

孙秧神色黯淡,低着头问道:“你在金殿之上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孙劭摇头道:“有真有假,当时情势危急,我只能往你想听的地方去说。其中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我骗了你,就是当我知道你建立了五谷教的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

孙秧淡笑道:“这么说来,孙瑛替我求情这件事是真的了?”

孙劭点头道:“是真的。瑛儿他长得像我,但是心智不像我,他不够狠。倒是你,虽然容貌不似我,但是却有我六成心性。”

孙秧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笑道:“你今日与我说话,倒是不称‘朕’了。”

孙劭微微叹气,“今日来此,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话。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你最像我,但是我却不立你为太子吗?”

孙秧站起了身,走向了监牢墙边,背身笑着说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孙劭不再说话,静静的起身离开。

当天夜里,孙秧撞死在天牢之中。

半个月后,四皇子突发疾病,不幸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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