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天命之言

李元锦看着周围蒙昧一片的世界,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何时,入目所见皆是一片黑蒙蒙的虚幻世界,一点实质的东西都看不见,捞不到,摸不着。

他不停的往前挣扎,但是发现自己身处虚空之中,不辨东西,不分南北,不论上下,而且不管自己怎么使劲儿,都感觉自己好似浑然未动一般,周围的一切都不曾变化过。

李元锦就在这一片沉寂之中独处,不断地挣扎晃动,也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究竟移动了多远,才骤然之间在极远处看到了一丝点点的光亮,好似万里荒野仅剩的一只萤火虫一般,在草坷之间穿来穿去,幽幽闪闪。

李元锦用尽全身的力气,追寻着那仅有的一丝不同,不断地往那颗光点挣扎靠近,那颗光点也好似在不断吸引着他一样,将他一点一点的拉到了跟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李元锦这才看清楚,那颗光点是一颗正在缓缓燃烧的金色球体,不知其远近,故而不知其大小,只能看见其上好似太阳星一般,浅浅的燃烧着一层金色火焰。

随着时间推移,李元锦越来越靠近,那颗球体也就越来越大,等到了一定距离的时候,李元锦便无法再靠近了,只能围着它不断的旋转,但是依然无法接近,无路脱逃。

浑浑噩噩不知岁,在某一个时间之中,这片黑漆漆的天地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阵清冷的光辉,好似一挂银河一般,幽幽的从天边飘来,缓缓的注入了圆球之中。

清冷的长河注入了圆球,圆球之上的寸寸金色火光也开始往内收敛,圆球之上突然生出了极强的吸力,李元锦只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圆球之中,但是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反抗。

奇妙的感觉产生了,李元锦感觉自己留在了原地,又感觉自己被吸引着不断接近圆球,双眼突然之间好似出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背对圆球被吸力不断牵引落下,一个是面向圆球被光芒照耀面庞。

不管是被吸进圆球的自己,还是站在圆球外面的自己,面前都是一阵刺目的光辉闪过,整个天地之间一片大白,耀的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回过神再去看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丹田识海之中,面前是那颗丹火内敛恍若沉睡的金丹,其上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气韵,看似一黑一白,转眼却又空无一物。

金丹神华内敛,看上去灰扑扑的,但是李元锦能够明确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好似有一个婴儿在其中沉睡一般,只是这婴儿之上的气息,与自己只在半生半熟之间,十分怪异。

照理来说,若是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沉魂入丹孕婴化神的境界,那这婴儿就因该与自己同根同源,气息完全一致才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既有自己的气息,还有另外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阴柔之气。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这股气息的存在,却让金丹内蕴的婴儿更加的鲜活生动,李元锦细细感受下,似乎还能听到这婴儿微微的胎心。

金丹之下,原本好像画卷铺开的神照内景已经消失不见,李元锦仔细寻找,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一点点的碎屑。

原本拥有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幅员辽阔的神照内景,现在已经破碎支离,就好似只剩下了一间小小的茅屋一般。

心神投入其中,李元锦进到了一个方圆不过三五丈的狭小地面,好似浮冰一般,四周皆是一片不见边际的茫茫虚空。

李元锦一眼就望见了黯淡无光的天命躺在地上,好似被荒弃许久锈蚀了的铁剑一般,李元锦伸手将天命拾起来,还不待仔细端详,天命却已经先出声了。

天命声音沙哑,好似锈铁片相互摩挲一般,“小子,现在这个惨淡样子,你满意了?”

李元锦有些赫然的说道:“那个,当时我真没顾的上这些...”

天命幽然叹气道:“剑气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气运也是你的,吾虽然自有意识,但是从吾随你之时起,也已经是你的了。”

李元锦听出了天命的幽怨口气,赶忙赔笑道:“不慌,只要我还没死,这一切就都还能挣的回来。我说你怎么这么黯淡,原来是消耗了气运保住了我的命,看来那最后一剑,也是你的功劳了。”

天命哼哼道:“就你当时的出剑速度,就算你剑气再多,剑招再强,又能压的住谁,刺的中谁?只要人家不肯硬抗,你的招式就是空落,有个屁用。”

李元锦不敢还嘴,只能一味陪着笑脸,何况天命本来说的也没错,那一式“归元”,虽然威力强大,但是出手之时速度太慢,太容易被人闪躲,很容易就徒然无功了。

天命掉过口风又接着说道:“不过那一招倾灌一切,万法归一,用你的诸多剑气累加而上,好似滴水穿石一般,用来憾大摧坚倒是不错,尚有三分可以继续研习的可能。”

李元锦点了点头,看着周围的一片寂空,有些愧疚的说道:“没想到神照内景居然残破成了这样,只能委屈你先在此暂居一时,等我恢复之后,再慢慢重新观想,恢复此处了。”

天命冷笑道:“就你现在剩下的寿命,若是不能再进一步突破境界,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观想?”

李元锦笑道:“我现在已经沉魂入丹了,开始孕化元婴了,只要能够早日突破,就又能添寿几百年。只是我这元婴好似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孕化。”

天命不置可否,从李元锦手中脱出,静静的竖立在这方空间之中,李元锦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隐约之间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情不自禁的应了一声。

他一声答应,就感觉身前的一切再度模糊变换了起来,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在欢快的喊叫着:“来人啊,师叔祖他醒了!”

随着他的呼声,李元锦的身边马上又围上来好几个人,由于背着光,李元锦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会,这才看清来人究竟是谁。

当头的一位,是师兄天真,身旁陪着程庚壬和青风,看来刚才出声喊叫的人正是青风无疑,门外还有青致青广等几个人正急匆匆的迈步进来。

天真见到李元锦醒来,关切的问道:“天缘,你感觉怎么样?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李元锦张口想要说话,但是只觉得嗓子之间好似千年黄沙肆虐一般,一点水分都没有,声音微弱且嘶哑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他轻轻张口,虚弱地说道:“师兄,我没事。”

这样难听的声音,在屋中其他人听来,却好似天籁一般,青风大喜之余,就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笑着应和道:“就是,师叔祖他又没有伤到头,怎么会失忆呢?”

天真心中高兴,没有理会青风的吐槽,但是程庚壬却一把将青风薅到了后面,免得他再胡言乱语惹自家师父生气,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这天天都跑来的殷切小子。

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进门之时就高兴的开口道:“听说小师叔他醒了?”

进门之人正是掌教成瑜,程庚壬将他让到床边,他看着李元锦虚弱的面孔,笑着说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李元锦张口还要再说话,却被天真一把捂住了嘴,一颗丹药顺势滚进了他的喉咙,炸开无数香甜甘润的津 液,顺着食道进入胃里,温暖着李元锦僵硬冰冷的身体。

天真起身赶人,挥着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天缘这才刚醒过来,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你们几个最近轮番照顾他也辛苦了,都回去吧。”

众人应声行礼,一个个退出了李元锦的房间,只剩下了天真转头回来,对着他笑道:“现在清净了,你好好休息,我也先出去了。”

李元锦刚忙开口问道:“师兄,傅瑢她怎么样了?”

天真的身子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我将她一起带回了上清宗,只是她毕竟是姑娘家,放在这里没人照顾,就安排在了岚囬峰,等你恢复差不多了,再自己去看她吧。”

李元锦还想要再问什么,但是天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屋子。

之后的几天,李元锦一直在努力调息真气恢复伤势,将荒芜破损的体内经脉一丝丝的重新耕耘修葺,但是身体内的裂痕实在是太多了,李元锦不禁苦笑,将自己作践的实在太狠了。

青致青风几个人依然会每天过来看看他,与他聊天解闷,说一说之前发生的事情。李元锦这才知道,自从自己受伤之后,都已经过去近一年的时间了。

天真在三个月前才带着他从旃蒙城返回了上清宗,他就一直躺在这里,靠着体内的生气和外用的药物缓缓恢复,青致几人轮班的在他床边看护守候,而那些成字辈的师叔们,很多都外出寻药,至今未归。

至于李元锦的伤究竟是怎么医治的,他们几个则是一概不知。李元锦还问了一下傅瑢的情况,这个人所知甚少,只知道有一位女子被天真师叔祖送到了岚囬峰照顾,其余的事情也就不清楚了。

这几天里,天真一直未曾出现,程庚壬倒是每日都不曾缺席,又耐不住李元锦的多次追问,他还是将李元锦被救活的实情说了出来。

听完原委之后,李元锦有些惊愕且羞赫的说道:“这么说来,是素仙姑娘用她数百年修炼的元阴救了我?只是当时我昏迷不醒,是怎么...怎么...”

程庚壬见他面色羞红吞吞吐吐,促狭的笑道:“是怎么行的阴阳合和之事?小师叔你想什么呢,素仙姑娘是从口中渡出的元阴真气,与你最多也就是嘴对嘴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李元锦心有余悸的应了两声,面上的表情一下就轻松了下来。

程庚壬见他如此,故意的调笑道:“小师叔,你是不是觉得没有男女之事,就不用对素仙姑娘负责了?你这样的想法可不太好。”

李元锦差点没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他焦急的说道:“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我的意思是,没有...就能少欠素仙姑娘很多人情,你想到哪里去了?!”

程庚壬幽幽的叹气道:“我们都知道你对傅瑢姑娘一片真心,但是素仙姑娘此次的付出也真的极大,她为了救你,已经从仙人境跌回了元婴了。”

李元锦也幽幽的叹道:“她的恩情我恐怕此生都难报了,之后但凡她有所求,我自当无不从命,就算是要我的命也该给她。”

程庚壬笑嘻嘻的说道:“小师叔,想要报恩还不简单,你莫非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

李元锦没有应声,程庚壬接着笑道:“若是她如此要求,小师叔你该如何呢?”

李元锦微微摇头笑道:“她若是真的这么说了,那她就不是她了。”

程庚壬眉毛一挑,阴阳怪气的说道:“哟,您这么懂她呢?”

李元锦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了。躺在床上双目放空,究竟心中作何想,程庚壬就不知道了。

李元锦在床上躺了没两天,就已经能够坐起身来了,又过了旬日,就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这会正在青风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在真景峰后山的坡地上。

虽然他已经能够起身了,但是伤势却一直未能根治,身上的丹青法袍依然还是一片扎眼的鲜红色,得等到他完全康复之后,才会恢复原本的青色。

青风曾经笑言,小师叔祖穿的这一身大红袍,就好像一个迎亲的新郎官儿一般,引得几个人一阵哄笑应和。

李元锦无奈之下只能在外面套上一件白色外衫,平日里看不见,但是只要微风一吹,就能翻起红色的衣角。

李元锦刚能下地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要去岚囬峰,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否决,没有一个人愿意御风带他去,要让他先好好的养好了自己的身子。

如此欲盖弥彰的手段,李元锦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但是不管他怎么追问傅瑢的情况,这些人都不肯明说,端出自己师门长辈的身份来都没用。

于是李元锦就只能自己憋着一股劲儿,每天更加勤勉的运行着通天道,一丝丝的积攒着真气和力量。终于在一个月之后,能够再度御风而起,直往岚囬峰而去。

岚囬峰是山门之中女弟子聚集的地方,所以布置的更加精细和雅致,不似其他山头的松竹遍布,更多的是一些芝兰花草,鲜艳卉木。就连山上的建筑屋舍,都更加得纤巧娟秀一些。

李元锦没有直接御风飞到山头上去,而是在半山腰的地方落下,然后一步步的攀登上山,一是怕冲撞了山上的女弟子,再一就是岚囬峰照顾傅瑢这么久,自己些许的礼貌和敬意还是要有的。

李元锦落下云头没多久,山上就已经有两位罗衫女子前来相迎,口称师叔祖不提。其中有一位,还是与李元锦相熟许久的青琳,见他已经能够下地走动,面上的欢喜和关心也分外洋溢。

青琳很细致的问了一下李元锦的身体状况,李元锦一边笑着回答,一边与她步行上山。山间路上,免不了有阵阵的穿林风吹来,将李元锦的袍角翻起来,露出下面鲜红的丹青法袍。

随青琳一起来的那位弟子对于这个声名显赫的师叔祖很是好奇,又见他外衣底下是一件鲜红衣袍,禁不住频频偷眼看他,但李元锦一转过头,她就赶紧转过眼去假装无事。

李元锦以眼神微微示意青琳,青琳立刻笑着说道:“这位是我岚囬峰的青芸师姐,一直听说师叔祖你的威名,但是从未见过,故而有些好奇。”

李元锦笑道:“我哪有什么威名,不过是师兄辈分高,将我也连带起来了而已。真以修行年月来说,我与你们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比你们还要短些年岁。”

青芸见他如此好说话,忍不住开口接话道:“您还没有威名?听说您在青白山上落剑三万,将青白山的护山大阵都生生的打破了一个大窟窿呢,您的威名现在都已经传遍整个天下了。”

李元锦笑道:“青芸姑娘,不用这么拘谨,称我天缘就行。那些都只是谣言而已,我只是在青白山大阵关闭之前出剑得手,哪里有将青白山大阵打破的事情。”

青芸马上凑到跟前,很认真的说道:“那你落剑三万的事情是真的喽?好厉害啊,我才不过有两道剑气而已,同样是十数年的修行,跟你一比,真是萤火之于皓月,我都没心思修炼了。”

李元锦笑道:“没有落剑三万的事情,不过是三人成虎而已。”

没有三万,只是比三万更多罢了。

青芸有些失落的说道:“这样啊,我还花了三枚青玉币专门看了那场大战的留影呢,离得有些远,就只能看到一片黑云罩住山顶,道道青光汹涌而下,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元锦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居然还被人以留影之法记录了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拍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流传出去,怕是真的免不了了。

三个人一路往前,很快就来到了山顶之上,青琳直接将他带到了傅瑢所在房间,有些愧疚的说道:“这位姑娘我们照顾了很久,但是她一直没有转醒,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元锦抱拳说道:“多谢了。”说完之后,转身进了屋中,轻轻地将门掩了起来。

青芸有些好奇的走上前,想要趴在门缝上偷看,被青琳上来给拉开了,青琳有些无奈的说道:“师姐,偷听别人谈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哟,师父知道了是要责罚你的。”

青芸撇着嘴说道:“才不会呢,师父对这些小道消息,比我还喜欢听的,我偷听到什么,回去告诉师父,她肯定不会说我的。”

青琳无奈的摇头,拉着青芸就要走,青芸不甘不愿的离开了这里,嘴里还嘟囔着问道:“哎,你说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青琳不想答话,但是架不住青芸一遍遍的问,只能说道:“不知道,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关系很亲密的人吧。”

青芸凑到跟前,鬼鬼祟祟的说道:“我刚才看到那位小师叔祖,袍子底下还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莫不是来跟那位姑娘私定终身的?可惜了,那姑娘一直不醒,气息又那么微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了。”

她“噗嗤”一乐,鬼鬼祟祟的说道:“那不就成了阴婚了吗。”

青琳甩开青芸的手臂,有些嗔怪的说道:“师姐,可不许胡说,快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青芸赶紧张口说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我童言无忌,各位神仙不要怪罪我啊。”

李元锦进到屋里,轻轻的走到傅瑢的床边坐下,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虽然他不懂医术,但是心神抽丝内视伤势的手法他还是会的。

李元锦一望之下,所见之处比自己之前的伤势还要严重的多,他试着将自己的真气渡进去,想要看看能不能延缓伤势,但是真气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一丝浪花都不曾翻起。

李元锦抬手,轻轻的顺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心疼而惋惜的说道:“你真傻,为什么要舍弃自己来救我?”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就应该早早的与我撇清关系,有那三十年时间过去,也会冲淡我的面貌,到时候就算是我真的应了死劫,你也不会有什么心痛。”

“不会像我现在,时时刻刻都心痛不已。”

“你的情丝,栓的我好紧,好痛。”

也不知道这颗心,是真心、爱心,还是伤心、悔心,还是痛心、死心。

天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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