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这一对兄妹联合发难,李元锦只能拱手讨饶道:“陈与贤,陈册,上门便是客,你们二位都是饱读诗书的有学之士,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客人,不太合适吧?”
陈册噘嘴轻哼,一把揽住陈与贤的胳膊,得意的说道:“就是要欺负你,谁让你骗我那么久来着?”
陈与贤则满面温醇笑意,温和的说道:“小妹,李先生说得对,上门便是客,我们可要做足了礼数才对。”
不过他旋即话锋一转,看着李元锦笑道:“但是我们说几句实话也是应当则分的,算不上欺负人吧?”
话已至此,李元锦还能说什么,只能开口讨饶,三人当下落座。
李元锦见只有陈与贤兄妹前来,心中立刻知晓韩新符并没有来此求助,当下直接开口道:“陈先生,陈册,我这一次来的唐突,而且可能马上就要走,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陈册的脸立刻就垮了起来,不满意的哼哼道:“怎么,你是把我们六艺馆当成落脚的客栈了,刚一露脸就要走,简直就是不把我...哥放在眼里嘛。”
李元锦无奈,只能开口解释道:“没办法,我这一次其实是寻人来的,只有你们二位来见我,我就知道他必然不在此处,就只能赶紧前往下一处地方去了。”
还不等陈家兄妹反问,李元锦便将他前去登楼国的事情隐去了一些关隘,大致的说了一般,最后才说道:“我那徒弟既然不在这里,那就可能是去了鹿邑,我还是得先去确定他的安危才行。”
话已至此,陈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虽然面上有几分落寞,但也只能转头看向自家大哥,由他来定夺此事。
陈与贤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这样一说,我倒是真不能留你,但是稍坐一阵子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的时间,总不至于也没有吧?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李元锦开口回道:“其实渊源还比较深了,是当年在去青白山的路上遇到的,当时与他约定了长大之后来找我,没想到他还真找到了,也算是上天恩赐下来的一段缘分。”
陈与贤笑道:“仅此一言,我就能知道令高徒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得徒若此,既是你的运气,也是他的福分。不知道令高徒而今是什么境界了?”
李元锦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看坐在边上的陈册,陈册俏脸一红,立刻扬起小拳头耀武扬威的说道:“看什么看,我马上就要结成金丹了,原本以为你是知道了消息来祝贺我的,没想到就是路过,哼!”
陈册待在陈与贤的身边,总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娇蛮,完全不像她平日里的样子。不过这也难怪,有这样一个大哥,想要完全掩盖内心里的骄傲,着实是有些难的。
更何况,她和李元锦的关系也很不错,这样的不客气,其实也是一分不曾刻意彰显的亲近。
李元锦笑了笑,转头说道:“劣徒的境界,其实和陈册差不多的。”
陈与贤心中会意,知道他是在顾全陈册的颜面,也就没有深究下去,转而开口道:“李先生也着实厉害,在隐洲上见你时还只是元婴之境,而今却已经渡过了天劫,能与登云阙相互交手,伯仲之间了。”
李元锦只用一句“好不容易才逃脱”就概述了整个的追击过程,陈与贤也只当他是和登云阙打了一架就脱身了,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面曲折多变的战况,和李元锦几经生死的危难。
陈册瞪着眼睛看着李元锦,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也是仙人境了?!太好了,这一下去昆仑山,有你们两个护着我,就能去更多更好玩的地方了!”
面对李元锦的境界提升,陈册并没有什么羡艳或妒忌的意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那场早就约定好的昆仑山三人行,少女心性可见一斑。不过也正是这样纯朴的心性,才能让陈与贤和李元锦,心甘情愿的陪着她胡闹耍玩。
李元锦略微谦虚的说道:“陈先生谬赞了,被人打的一身是伤,还不容易才迂回从海路上逃出来,哪有什么伯仲之间的说法。”
陈与贤笑了笑,不再就这件事情继续说下去,转而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势确实有些重,虽然外伤愈合了,但内里依然是一团糟,尤其是你的元神,杀气腾腾战意泛泛,至今还未能平息呢。”
元婴九寸高下,就能引动天劫降临,而元婴历经了天劫的洗礼,便能变成和自身一般大小的元神,能够遁出肉身独立而行,仙人境的分光化影之术,也都是籍着元神显化才能做到的。
陈与贤一眼就看出了李元锦的伤势,李元锦点头道:“陈先生好眼力,我这元神在对战之中受损颇重,尤其是被登云阙的长枪所伤,就更加难以温养痊愈了。”
登云阙的长枪,陈与贤自然知道是什么,天兵所伤,伤势严重而难治,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陈与贤微微皱眉,略加思索之后又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元神恢复平静,对于你的伤势颇有益处,只是不知道这个方法你究竟适不适用。”
李元锦欣然开口道:“哦,陈先生不妨直说,我愿意去试试看。”
陈与贤沉声道:“其实方法也很简单,想要让元神安抚,无非就是一个‘静’字,只要元神静下来了,那么再以真元温养的时候,自然就能事半功倍。”
“这个办法其实是我自己独创的,之前有很多人试过都未能成功,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既然李先生有心,那我便将这个方法教给你试试看。请随我来。”
李元锦赶忙起身,抱拳拱手道:“还请陈先生不吝赐教。”
陈册跟在二人身边,左右看了看两个男子,满面都是阵阵疑惑不解之意,李元锦见她如此,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册,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陈册捏着自己的下巴做思忖状,再度看了二人一眼之后开口道:“你说你们两个人,脾气性格如此相像,又这么谈得来,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李先生’‘陈先生’的,这么客气做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李元锦率先开口道:“这不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嘛,虽然我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和与贤站在一起,多少都能沾染附庸上几分。”
陈与贤也开口笑道:“元锦你这一波,是不是就算是两相得宜,还让我蒙你一个夸赞的好?”
三人一起开怀大笑,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观看,陈与贤收敛了笑声,继续带着李元锦往前走去。
未有多时,三人便行至了一处高耸陡峭的山崖之下,陈与贤伸手指着山崖说道:“那就是我说的静心办法,元锦你试试看,对你有没有用。”
李元锦抬头望去,这山崖之上平滑无比,显然是被人专门开辟打磨出来的,崖壁之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笔墨字迹,一如之前齐先生带着李元锦在六艺馆内见到的那面大墙一般。
但不同的是,这一面墙上的笔墨字迹,比起之前的那面墙来说,就要更加珍惜的多,李元锦稍稍抬眼,就从上面找到了诸如颜、柳、欧、赵、楷、苏等多种笔墨,而且能写在此处的,必然无一不是真迹!
除此之外,还有以各种笔墨写下的儒门圣人教化之言,字字珠玑,道尽了世间至理。整面崖壁上的字,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吹日晒岁月剥啄,却依然历久弥新,入目清晰。
李元锦深吸一口气,明白了陈与贤所谓的静心之法是什么了,竟然是要在这崖壁之前,穿越千万年的时光,以这些笔墨书法,和历代的先贤高人们对坐而谈,砥砺学问!
难怪他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在这一面墙之下,世间读书人能不能守得住本心不去自惭形秽就已经很难说了,还要以平常心态去和这些先贤们对坐,该是何等的芒刺在背,拘束难忍。
好在李元锦而今已经是度过了天劫的人,心神之坚定早就已经超乎常人,更何况他只在十几年前还能勉强算半个读书人,少了这一层的心思,反倒是没那么战战兢兢的了。
世人常说“见字如晤”,李元锦今日在这里,才真正的对这句话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的目光随着那些字迹的笔画轻轻游移,眼前仿佛就看到了那些先贤们在此挥毫泼墨之时的纵情豪迈。
李元锦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指尖轻触面前最近的一处笔墨,只感觉指尖一阵冰凉湿滑,好墨迹还未完全干透一般,也不知是穿越了几千年的时间,与他在此相会一处。
李元锦站在了这面崖壁之前久久未动,面带微笑双眼望空,好似能穿破崖壁看到前尘后世一般,陈册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陈与贤道:“大哥,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陈与贤微笑轻声道:“可惜,可贺。”
陈册蹙着眉头,不解的问道:“大哥你说什么呢?什么事情可喜可贺的,是李大哥他的伤势好了吗?”
陈与贤轻声道:“他与我儒门如此契合,本该是阅遍书中黄金屋千钟粟的读书人,却入了道门修剑,可惜。他今日入神于此,元神必然能够清净安抚,伤势能大大缓解,可贺。”
陈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哥陈与贤素来与众不同,不管是言语还是做事都是如此,她也早就习惯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大哥做事从来就没有错过,他说李元锦的伤势缓解,那必然会大大缓解,甚至就此痊愈也说不定。
良久之后,李元锦这才轻轻的呼了一口气,退身对着石壁轻轻的作揖,之后才转身回来,对着陈与贤谢道:“多谢了,与贤你的办法果然有效,经过多位先贤述说道理,元神已经静下了。”
陈与贤笑道:“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有这个造化和心境,若非你还有急事在身,我真想留你下来,和你好好的聊一聊读书之事。”
李元锦回道:“好主意,等我改日有了闲暇,一定再度拜访儒门,在此好好的读一读书。”
陈与贤笑着点头,李元锦再度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继续叨扰了,劣徒而今下落不明,我还是赶紧先去鹿邑看一看,才好安心。”
陈与贤点了点头,陈册却有几分的不情愿,李元锦只能再度劝道:“陈册,你的金丹境只剩下半步,抓紧时间结成金丹,我立时就放下一切事务,陪你一起去昆仑山。”
陈册这才面色稍缓,三人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李元锦迟疑了半晌,眼看就要走到大门口时,这才开口问道:“与贤兄,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陈与贤笑道:“你想问的是,适才那面习文崖上有一处深深凹陷,里面有一个字若隐若现,是怎么回事,对吗?”
李元锦点了点头,适才那片山崖之上,处处都是珍惜至极的文字笔墨,却不知为何有一处地方明显是被人打磨过的,奈何那个字笔力遒劲,直入石壁之中,不管怎么打磨都还能依稀看见一些神韵。
陈与贤轻轻叹气道:“那一个字,乃是我儒门一位离经叛道的贤才所写的,这位贤才的文字笔墨功夫精纯至极,所以字迹才能入石数分,怎么打磨都消除不干净。”
“那位贤才本该是注定能进圣贤林的人,但是却提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说法,你也知道,我儒家于世间行教化之事,首先重的便是仁。仁之何为,众说纷纭,但是本质无一不是谦逊求己。”
“而这位,却每每对外宣称要先求一个‘我’,只有求得了真‘我’,才能有准则和方向去教化别人。其实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只算是私德有亏,无甚大过。”
“但是这一位却偏偏不肯消停,在习文崖上提一‘我’字之后,还放浪形骸口出惊世之言,以圣人自比,还说圣人当年也是先求到了‘我’,而后才以‘我’的准则为世间之准则,开始教化万民。”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一位被人赶出了儒门,流落在外之际,又被一些尊崇圣人法度的狂热之人偷袭围杀。因为他的言语太过诋毁侮辱圣人,他的尸身也被那些疯狂之人分而食之,烹煮入腹。”
一旁的陈册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听到那人被人分食之时,还有些微微恶心的捂住了嘴,跑到旁边干呕了起来。
李元锦轻叹道:“不可评判啊。那人虽然癫狂了一些,但是心中依然是依着圣人准则要求自己,起码在他求得真‘我’之前,都会始终如是。”
“而那些尊崇圣人法度的人,却偏偏如此疯癫偏执,圣人都曾有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而他们却容不下一个轻狂之人,还做出如此有悖人伦之事,真的是,不可评判,不可评判。”
陈与贤笑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的结果太过耸人听闻,最后便从儒门一应记载之上全部抹去了,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字。”
李元锦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不再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三个人一时有些沉默,一直到走到大门之外,都没有什么言语出口。
站在六艺馆门口,李元锦对着陈与贤兄妹抱拳道:“二位,来的仓促走的慌乱,实在是对不起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专程再来拜访,好好感悟一下儒门的精义。”
陈与贤和陈册一起拱手送别,陈与贤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陈册却十分认真笃定的说道:“大骗子,我可是马上就能结成金丹了,你要是再骗我不来的话,我就把你大骗子的名号给你坐实了。”
李元锦笑道:“不敢不敢,陈先生威名远扬,我可不敢轻易得罪,否则真将我是大骗子这句话刻满昆仑山,我岂不是为天下之笑柄了。”
说完这话,李元锦再不迟疑,一个闪身就冲上了云霄,陈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道:“大哥,分明是我在说他,怎么他害怕的却是你的名头?”
陈与贤笑着摇了摇头,陈册再度揣摩,骤然惊喜道:“哎呀呀,他说的‘陈先生’原来是在指我的吗?嘿嘿嘿,很有眼光嘛,就冲这个,就不用在昆仑山上给他留名了。”
李元锦离开了六艺馆,一路驾云直朝着鹿邑而来,不过行进了半日光景,就已经来到了鹿邑境内,鹿邑李氏的名头在当地也着实不小,李元锦很轻易的就找到了李家的门庭。
李氏门庭,也是一般的高门大户,深宅广院,大门上三道大红朱漆,满扣一百零八颗铜钉,比起最高级别的九行九列还多一些,就连侧旁的小门,也都足有丈许高下,直如城门一般大小。
李元锦在门前道明来意,直说是来找李博服的,还说了自己的本名,门房听完之后立刻请他进门,同时安排人前去院里,请李博服出来待客。
李元锦随着门房进了大门,入门之处就是一面大大的影壁墙,其上浮雕着一片绵延千里的广袤山水,用以代指整座天下,影壁的两侧则刻着八个大字,分别是“犹龙世第”,“旋马家风”。
李氏子弟,遍布天下,若以姓氏人数而论,就是另一个层面的天下第一家。
门房带着李元锦入了第一重庭院,在一处偏厅之中请他落座稍候,而后奉上了茶水便离开了。
门房并没有说李博服见与不见,也没有让李元锦在大门之外等消息,而是先将他请到屋内等候,若是李博服不见的话也不会有人来通禀,只会让他在此静坐,若是等不住想要离开,只需沿着原路返回即可。
李氏门风,来者便是客,不管来人是做什么的,都要先请进屋中待客,茶水点心好生招待。即便是不愿相见,也要先做足了礼数,不让来人感觉李家无礼。
但事实上,这第一重庭院,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李氏的人在这里,安抚住了客人之后,门房处才会去第二重院子里层层禀报,视来人身份请进屋中相见。
所以外界也有言,你身份够不够高,和李氏的关系够不够好,甚至李氏的子弟够不够分量,得先看进不进得了第二层庭院,那才算是真正进了李家的门槛。
李元锦坐了没多久,门外便有人带着笑声而至,李博服大踏步走进屋中,开口说道:“李公子,怎么突然之间就来找我了,是不是境界提升已经度过了天劫,来赴约与我打一架的?”
李元锦见他孤身前来,立刻皱眉问道:“李公子,怎么我那徒弟也不在你这里吗?”
李博服有些诧异的问道:“你徒弟?从未有人来找过我啊,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怎么你还能把徒弟搞丢了吗?”
李元锦摇头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说来话长就慢慢说,走,随我进去。”李博服打断李元锦的话,笑着开口道,“都已经到了李家了,怎么还能站在门口说话呢,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李家不懂礼数?”
第一重庭院,果然还只是“门口”而已。
李元锦笑道:“谁敢说李家不懂礼数,那我就要和他说道说道了,这种话都敢随便说,是当我李家没人,好欺负了是吗?”
李博服哈哈大笑道:“倒也是,你来此处,就跟回家是一样的,说不定测一测血脉亲疏,咱们还真能有几分沾亲带故呢。走走走,进去屋里说话。”
李博服拉着李元锦便往内庭走,刚刚穿过第二重庭院的大门,迎面就走出来一个清瘦文雅,颌下蓄须的中年人,见到李元锦之后,立刻开口笑着施礼道:“博服小叔,这位就是上清宗的天缘真人了吧?天缘真人到访,李鸣悦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则个。”
李元锦赶紧还礼道:“李家主客气了,大家乃是同姓本家,李家主只管以名字称我便是。”
李元锦深知,“天缘真人”这个名号,敬的只是上清宗,即便是他而今已经到了仙人境,也绝对当不起李家家主亲自出门迎接,所以自己的姿态还是放低一些好,才不会把心抬的太高了。
李鸣悦听他如此说话,自然是满心欢喜的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我便托个大称你一声元锦了,你而今也就算是到家了,来来来,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