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世间万法大阵”破碎,连接隐洲全境十八朵金莲的金色光柱瞬间崩散,以比去时还快的速度散成寸寸光点,顷刻之间就来到了那十八朵“万法金莲”边上。
光柱消散,“万法金莲”并不合拢,竟然也和那光柱一般开始寸寸消散,整个人趴在“万法金莲”上死死抱住的应无王心思沉定未曾觉差,“万法金莲”消失,反倒是让他搂了个空,从丈许高的地方跌了下来。
应无王扑落在地,疼倒是不疼,但是满脑子都是未解疑惑,从地上直起身来,胸口处就飞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红色丹丸,上书一个金色的“身”字,一个忽闪,须臾之间就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应无王惊了一下,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那颗丹丸之前见过,正是“万法金莲”里面的“身界珠”。而今金莲消散,这珠子彻底的放出来了,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又是什么幺蛾子。
应无王身手虽快,但还是晚了一步,那珠子瞬间就远去了千百里,想要追也追赶不上了。应无王颓然的收回手,无奈的说道:“这群死光头诡计真多,真是防不胜防。”
虽然珠子走脱了,但是应无王却并不担心,看那样子,珠子是朝着龙腰洲的方向去的,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如薄雾晨曦,“偷天日”已过,就算释门再有什么算计也是徒然了。
放宽了心,应无王便开始动身往来处去,先往南边绕行了一程,要去仰止湖看看游宇那边情况如何,现在诸事已了,若是他有了什么伤势也能及时救护一番。
仰止湖处,以山海死死压住“万法金莲”的游宇骤然扑了一个空,面前的金莲消失不见,就只看见那颗红色的“意界珠”就要远遁,急忙调运真气,甩开钓竿就要去勾住那颗珠子。
身后处,一只素洁手掌握住了他的鱼竿,贞如开口劝道:“施主,算了吧,这颗珠子你惹不起的,要是钓住了它,反倒是你要遭逢大难,你这山海竿都未必留得住。”
就这一顿之下,“意界珠”光芒一闪,就已经消失在了天边云端,游宇见此情形也心知自己阻拦不住,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激不计前嫌的贞如禅师。
游宇转头不解的问道:“禅师,这珠子这么厉害,为什么一开始你们不直接用出来?”
贞如摇头苦笑道:“隐洲的规矩所限,若是这珠子一开始就用出来,那么顷刻间就会有诸多其他宗门的高人到此,‘万法金莲’说是防护,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遮掩这些珠子存在的。”
“最后从隐洲中陆飞来的那一道金光,若我所想不错,就是这幕后真正的主阵人所使出的,就算没有我们这些人施法打开‘万法金莲’,他也能凭此催动这‘意界珠’,从里而外打开阵法。”
“原以为我们是替释门谋千秋功业,没想到到头来,我们连门也没有进去,就只是幕后高人的一层障眼法罢了,可悲可笑,可恼可叹啊。”
游宇收起山海,看着贞如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想要开口规劝却也不知道如何评说,就只能小心的问道:“禅师,咱们稀里糊涂的打了一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时事情已了,咱们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吧?”
贞如点头道:“留有何用,施主还请自便吧。”
游宇转身要走,刚刚迈开两步却又转回头,看着贞如的面色小心的揣摩着用词,开口问道:“在下冒昧唐突,不知禅师之后打算如何?”
贞如开口笑道:“施主不用担心,贫僧没事,只是骤然之间诸事齐上心头,又因为贫僧以善业宏愿之刃行了逞凶之事,一时间心里有些憋闷,郁郁不得罢了。”
“贫僧也即将动身返程,回去寺中静心抄经万卷,以求解惑、平心、赎孽,以此安抚心境,平息怨怼。”
游宇默然片刻,而后又开口笑道:“我有一言说与禅师,对与不对还请禅师多多担待。”
贞如双手合十念诵佛号,微微低头道:“施主请讲,贫僧顿首受之。”
游宇措词半天,这才开口说道:“之前禅师曾说,愿意在东境各洲各国,只传道不授法,以淳善布施,在下深以为然。如此行径,比起闷坐寺中抄经念佛可有用的多了。”
“道儒释三教教化天下,无非都是求一个人人心善世间安平,只传道不授法,说不定就能为其他人所接受。禅师今时心中沉闷,不妨就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就能为自己,为释门行出一条大道来。”
顿了一下,游宇将千般为难万种困阻都留在了心里,笑着开口道:“若蒙禅师不弃,在下愿请禅师先去我海魂山一游,而后再陪您共走一程,见一见天下的山水景致。”
说这话时,游宇的心都在沥沥滴血,若是贞如真的答应了,那与心上人共同泛舟南海倾诉衷肠的事宜,就不知道要拖上多少年了。只是身前这大和尚,满心满眼的淳善之意,又不由得自己不去结交一番。
贞如慧眼如炬,一下就看出了游宇的为难,笑着说道:“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了。只不过这东游一事,倒是真的可以试上一试,待我回寺里交法之后,就会开始践行此事。”
“施主一说,贫僧倒是想起来,当年在首阳洲边界的震罔城中还做成过一事,而今已经十余年未曾去过了,是应该取道去看一看。至于海魂山,若是有缘的话,贫僧一定会去登门拜访。”
“万法金莲”消散,里面的“鼻界珠”须臾远去,李博服见天色大亮诸事已定,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但是自己现在顶着大牢神君的样貌又实在见不得人,就连回去和众人见面的心思都没了。
思来想去,李博服还是打算顺着隐洲北境而走,跨海先去擎岳洲,而后再从擎岳洲绕回到鹿邑去。一路上多走海面无人处,尽量避人耳目,悄悄的回去就是了。
只是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李博服就来到了陈与贤负责的耳界跟前,原本想着就此绕开不见人面,但是远远的就看见陈与贤和一个和尚对面而坐,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李家近道,但是也亲儒,尤其儒门六艺馆中有一传授剑术的外馆,名曰青莲舍,当中的馆主也姓李,而且和李氏当代家主李鸣悦还是至交好友,二人时常在一起把酒言欢 吟诗答对,交情匪浅。
李博服年少之时,还曾在青莲舍习剑数月,当时就从很多人口中听过陈与贤的名字,只是一直未曾见过。这一次能在隐洲相遇也是偶然,见他跌坐地上好似受伤,就更不能对其置之不理了。
李博服稍加犹豫,还是掉转云头向下,迎向了陈与贤,生怕他认不出来自己,远远的就开口道:“陈先生勿慌,在下李博服,你可是受伤了?”
李博服顶着大牢神君的样子,说话自然也是瓮声瓮气中气十足,陈与贤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牛头怪物瞪着铜铃大眼,赤裸着上身朝自己冲了过来。
只是来人报过了名号,陈与贤也就没有那么吃惊了,远远的微笑点头示意,却不曾起身答话。李博服满心狐疑走到近前一看,却发现陈与贤此时正手持一根犍稚,一下一下的敲着面前的一个木鱼。
在他对面是一个牙关紧咬,双眼紧闭,眉头蹙成一堆的小和尚,陈与贤一手轻敲木鱼,一手还在半空之中若勾弦抚琴般轻弹,口中嗫喏有词却不出声,像是在为那小和尚开解什么一般。
李博服见他额头微汗,知道此事极其耗费心力,就不好开口打扰,而且已经来了此地,若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也极不合礼数。索性就一屁股坐在跟前候着,也算是半为陈与贤护法了。
陈与贤双手并用口中不闲,足足维持了一刻钟,眼看着那小和尚慢慢的舒展眼眉安然面目,这才缓缓停手,静静调息了片刻之后,起身与李博服见礼。
李博服赶忙从地上拾起榔槺身子,十分别扭的抱拳行礼,压低声音瓮声瓮气的说道:“陈先生,这小和尚是怎么回事,怎么陈先生还给他讲起道来了?”
李博服顶着大牢神君的身子,胸宽口大的,再压低声音也如闷雷一般嗡嗡作响,震的人双耳发懵。
但是陈与贤混不在意,笑着说道:“我与他一番争斗,不小心搅乱了他的心池明镜,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他可能会走火入魔,就顺手替他收拾梳理一番。”
“先生高义!”李博服赞叹道,而后又羞赫说道,“先生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这幅样貌实在不好见人,还请先生和其余众人招呼一声,就说博服受伤先回去了。”
陈与贤开口挽留道:“李公子请留步,不知道你这身子,可是李家秘传的‘岁身’之法?”
李博服满眼的钦佩神色,不由得称赞道:“之前见先生口说道法,手敲释门法器,还能同时抚琴,就知道先生博古通今,学贯三教。没想到连我李氏秘法也知道,到底我还是小觑了先生。”
陈与贤谦虚道:“李氏两门秘法,‘犹龙令’气长千古,‘岁身’猛贯万世,我当然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李公子为何还不褪去这大牢神君的面目呢?”
李博服叹气道:“陈先生真是明知故问了,已经道出了‘岁身’的名字,就该知道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故此只能顶着这面目,悄悄的绕道回去了。”
陈与贤轻笑道:“‘岁身’虽然厉害,但是世间还有一门秘法可以克制,一经施展立刻就能解除‘岁身’。”
李博服惊喜道:“莫非陈先生会?要知道那‘除岁’之法,早已经在世间断绝万年了,所以李氏的‘岁身’才能成为一绝,鲜逢敌手。要是先生会的话,还请先生教我。”
陈与贤笑道:“既学‘岁身’,又如何能够自己‘除岁’?这门秘法是我在一本古籍上无意间看到的,还尚未施展过,只要李公子不怕落了软肋在我手上,我倒是愿意为你施展试试。”
“除岁”一法,力克“岁身”,不管你的“岁身”如何厉害,哪怕遇到了好的年头,降临成了力量最强的云螭神君,或是大灵神君,只要人家“除岁”之法在手,就全都是无用之功。
陈与贤自古籍上看到了“除岁”之法,但是却未曾试过,自然不知道其中妙门,今日李博服若是让他试成了,那就相当于将自己,甚至整个李家的后颈交到人家手中,日后手掐把攥都是一念之间。
李博服笑了笑说道:“陈先生如此君子,我有什么好怕的,先生尽管试,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陈与贤轻轻一笑,闭眼思量了一下那门秘法,而后才掐诀念咒,指尖扬起一片清亮光芒,好似一抹清水一般浇到了李博服的身上,顷刻之间,李博服身量回缩,大角消弭,又变成了原本的样子。
“岁身”解除,李博服顿感一阵虚弱,勉强稳了稳身子,开口谢道:“多谢陈先生,总算不用避让他人了。”
说完话,赶紧自腰间取出衣服穿上,正衣冠肃面容,正准备以全礼再谢一遭,就看见陈与贤已经双指轻捻,从眉心之中扯出一条淡淡的丝线,其间隐隐有文字流转,乃是一段自己的记忆。
陈与贤伸手掐断这段记忆,笑着说道:“好了,既然李公子已经恢复原身,我就将这点所学还给书本吧。”
陈与贤扯出来的,竟然是方才自己施展的“除岁”之法,为了对李家避嫌,将那一段记忆都彻底消磨掉了,如此坦然君子,竟然丝毫不曾想过持此把柄在手中。
李博服愣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能诚心实意的一揖到地,颤声说道:“陈先生高义!”
陈与贤赶忙伸手扶起李博服,笑着说道:“李公子不必多礼,而今大事已矣,咱们就一起回去绿水百合湖边,与其余人碰头会面吧。”
天真眼看着那颗“眼界珠”自金莲的残碎光芒之中飞出,手中阳爻剑比划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悻悻的收起剑来,没有一剑劈下去。
天真看着身边眼角血迹干涸,依然紧闭双眼的贞识,满面嬉笑的问道:“小和尚,你这会儿眼睛不好使,要不要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贞识满面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前后布置了这么多年,设计了这么多层,到最后还是被你给识破了?害得我们功败垂成,数千年苦功毁于一旦!”
纵然此时眼睛受伤,但是身边金莲崩碎,“眼界珠”远遁而走的场景,贞识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到而今都还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罢了。
天真抱着双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其实你们的算计很厉害了, 层层布局丝丝入扣,不到最后一刻,我也未能全部识破。只不过你们瞒住了世间所有人,却独独瞒不过它。”
“是谁?究竟是谁?”贞识猛然抓狂,嘶声喊道,“究竟是哪位高人如此手眼通天,能够将我们整个释门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我们输的如此一败涂地?!”
天真抬起右手小臂,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向上,贞识眼不能视,但还是知道他做了什么,立刻惊呼道:“不可能,纵然他执笔天下,也不可能知会他人,更不可能入手破局!”
天真微微摇头道:“你想岔了,我说的不是那位擅长欠债的前辈,而是天心。”
“天心之下,你释门妄图夺天而行,纵然是在‘偷天日’这种蒙昧之时,又如何能够掩盖的了自身欲念?若你们只是单谋隐洲,或是谋气运之物,或是谋翦除敌人,可能你们今日也成了。”
“但你们偏偏却要来个一勺烩,什么都要拿在手中,什么都要吃进肚里,就不怕撑坏了吗?谋来谋去,欲壑难填,最后的结果,就是将自己也倒贴进去,诸事不成,反受其累。”
“你以为你们谋划周详,可以瞒过世间所有人,但是却殊不知,你们瞒得过人心,却掩不过天心,你们可以蒙得住天眼,却盖不住天心。”
贞识哑口无言,坐在地上垂首闭气,心中不断思量着天真的话,蓦然呢喃道:“真的是天意如此吗?”
天真哈哈大笑道:“这件事,被任何人知道都可能会没事,却偏偏被我知道,少任何一个人都不成,却偏偏被我找足了六个,而且无一失手。”
“登云阙仙人境,在隐洲之上难逢敌手,却为何败在了我派去的三个元婴境手中?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真的是天意如此吗?”
天真骤然收敛笑意,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气运者,得其有道,用其有方,你释门却总以强取豪夺之法侵占天下气运,以此来垫底登高,妄图攀天,真当老天爷是瞎子吗?”
天真看着天际那接连而去的十几颗珠子,笑吟吟的说道:“看着吧,你们如此不守规矩,这件事,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了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