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楼。
阴福来报:“行头,州镇兵入城了!”
“都准备好了吗?”
“五百青卫已经从四行召回,五十人成队,分散在外面的巷子里,只等行头的命令一下,就能押送财货从六个水门离开。”
阴胡生之所以牢牢控制住温州四行,让无数觊觎的人铩羽而归,靠的是权谋、财力和打手,三者缺一不可。
打手又分很多种,比如四行行户们豢养的手下,比如街面上拿钱办事的混混。
但真正的核心,是阴胡生用钱喂出来的五百青卫。
平时这些青卫如蒲公英般散落在四行的每一寸角落,可能是米行柜台的伙计,可能是鱼行码头的管事,可能是推着粪车走街串巷的倾脚头,也可能是坐在甜水井旁无所事事的看井人。
每当收到阴胡生的召唤,他们会从角落里走出来,汇聚成无比强大的力量,为主人解决遇到的任何麻烦。
这么多年,最多一次调动的青卫也不超过二百人。
而这一次,青卫倾巢而出!
阴胡生有绝对的信心,哪怕跟州镇兵正面冲突,有五百青卫护佑,他也能杀出重围,全身而退。
“水门打点好了吗?”
“水门的城门将收了多少钱?他要是敢反水,咱们可以拉着他一起死!”
阴胡生贪恋的看了眼聚宝楼内的雕栏画栋,想起从无到有打拼的时光,心底岂能无憾?
“阴福,撤离之后,让人放火烧了这里。”
阴福愣了愣,他太懂得阴胡生对聚宝楼的感情,道:“行头,要不留着?日后等咱们再打回来……”
阴胡生放声长笑,道:“烧了吧!天地之大,有的是英雄豪杰的去处!小小的温州城捆住咱们的手脚,正好趁此做个了断。以后我要在京城重新起一座更大更好的聚宝楼,让天下人瞧瞧,谁敢小瞧了我阴胡生,那才叫有眼无珠!”
“聚宝楼起火……”
徐昀抓住栏杆,目光炯炯,望着聚宝楼的方向,升腾的火焰似乎从地狱放出的恶龙,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周遭的所有。
可他紧绷彻夜的心,终于可以暂时的松口气,喃喃道:“阴胡生果真要走……”
猛的转身,道:“阿冠,击鼓,三长三短!”
“好勒!”
徐冠挥起鼓槌,以锤拳的拳意调动全身的力量,砸向鼓面。
咚!
鼓声响罢,徐昀带着徐冠离开鼓楼,前往州衙,跟坐镇府中指挥调度的吕方碰面。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全城最乱的时候。
四行那些被阴胡生给卖了的蠢蛋们还在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计划,到处捣乱,放火泼粪砸抢,无恶不作。
虽然大多被衙役和民壮们及时镇压,可还是惹的上上下下疲于奔命,最后靠着州镇兵的名头,横刀立马,在街市之间杀了上百颗人头,血流成河,才勉强遏制住了乱局扩大化的趋势,转为零星的小范围骚动。
“怎么回事?不是说行头有青卫吗?”
“是啊,我家管事的说行头承诺会动用全部青卫,可我感觉不对,动静不对……”
“青卫神神秘秘的,号称一个打十个,可谁看见官兵有死伤?还不是一触即溃,吓的拉稀?”
“死了那么多弟兄,你不怕?”
“别是咱们打打杀杀,行头却跑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行头在温州这么大的基业,他舍得跑?”
“哎,你们消息咋不灵通呢?我听说行头在转运使司有靠山,今晚闹起来,上面好有理由查办吕方和冯西亭等狗官。”
“查办?”
“对啊,查办了之后,换上跟行头穿一条裤子的新官上任,温州还是咱弟兄们的地盘!”
众人躲藏起来议论纷纷,有人说继续闹,到了天明就见分晓,有人打起退堂鼓,想溜出城去避避风头,正吵的不停,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官兵的吼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层层包围,立刻放下刀棍,双手抱头。知州有令,缴械不杀,从轻发落。若是负隅顽抗,立杀无赦!”
“双手抱头,缴械不杀!”
“负隅顽抗,立杀无赦!”
有人从破损的窗户看出去,只见外面火把如林,刀甲闪耀的光,几乎照亮了夜空,无不胆战心惊,哪里还敢顽抗,乖乖的束手就擒。
领兵的是州镇兵的一名都头,跟左右笑呵呵的道:“嘿,徐公子教的这个劝降口令还真好使,等回头禀告指挥使,全军效仿,说不定会有大用……”
“都头,真不杀啊?卑职看这帮贼人都是有钱的,就算没钱,生死关头也会变得有钱。”
“是啊,都头,要不卑职去办?先砍两个脑袋立威,再把刀架其他人的脖子上,家住哪,有多少钱,保管竹筒倒豆子,交代的干干净净。”
这是州镇兵发财的路子,搁往常,都头不会拦着。
毕竟不能让手下发财的头,在州镇兵系统里干不长久,但这次他摸了摸下巴,强忍着心动,道:“都给我老实点!徐公子说了,只要今晚少伤人命,每人二十贯的辛苦钱!就这帮玩意,榨干了他们,每人能分多少?五贯顶了天去……”
左右赶紧拍马屁,道:“都头英明!”
大焱朝的军功分五等,最高的一等,赏钱也不过二十贯而已。
等于说他们这两百州镇兵入城平乱,享受的是战场厮杀的一等军功待遇。
都头大手一挥,道:“徐公子英明!我想通了,他说的对。咱们当兵的,也得说话算话。要不然下次再喊着缴械不杀,人家谁信?不信就得往死里干,刀枪无眼,你们能保证死的不是自个?”
众兵士仔细想想,真是这个道理,听徐公子的,不流血就立功,还能肥了腰包,何乐不为呢?
大家当兵吃粮,又不是喜欢杀人的禽兽,对不对?
这时,城外不知多远的山谷上方,窜起一道烟花,连续发出如翠鸟的鸣叫,于浪漫的星夜里绽放出璀璨的迷人幻象。
都头抬头,道:“咦,这是飞鸟十响,价值不菲。又不是节庆,哪来的蠢货放烟花?”
州衙后院的假山高处,徐昀眯着眼睛,道:“哪边是什么地方?”
吕方回头问随侍在旁的户曹掾,道:“还不回话?”
“好像是……对了,那边二十多里有一个山谷,以前叫元宝谷,只是坊间传言经常有鬼怪出没,早已荒废了的……”
“元宝谷……鬼怪出没……”
徐昀悠悠的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吕大人,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