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全家此刻正躲在一个阴暗的所在。
这个地方他准备了多年,其实一开始准备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心里尚没有明确的打算,只不过是想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历代皇宫里都有供皇帝紧急离开的暗道,皇帝有,他怀王为什么不能有?
浩大的地下工程直到半年前才完工,完工之日,他把所有外来的工匠都处理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这里一切完备,食水足够一千人支撑一年。他敢肯定天机堂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里。唯一的不妥是这里太过幽暗,长期呆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人会变的有些阴沉,暴躁,易怒。他这几日已经明显感觉到连冯氏说话都变的有些不逊,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在皇城中有一个眼线,此人功夫不算好,但善于ěizhuāng,不引人注意。皇城中发生的事情,那人每天都会从一个暗道投到他的手上。所以皇城里的情况,他了如指掌。包括皇上派兵封锁了怀王府,包括,孟琪的死。
孟琪的死在他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他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下场。若是他在意,当初也就不会送她进宫了。所以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有别的表示。
但是冯氏却在旁边看到了,惊呼了一声。尽管他暗示冯氏闭嘴,不要说出此事。但一两天后,孟琪的生母还是猜到了。从那之后,她行为开始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时哭时笑,嘴里不住的乱说。怀王自己也心烦,因此视而不见,全然不理她。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地方有通风孔,但仍不敢点太多蜡烛。这么些日子在这里憋屈着,他虽然努力的估摸着大概的时间,但如今具体是何日何时,他着实不太清楚了。
孟钰他们,应该正在快马加鞭赶往皇城吧?他心里很明白,皇上会派兵查封他的怀王府,那肯定是孟钰的事情已经传回了皇城。可是皇上除了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除了皇城里的御林军,他要调南边的军队哪里那么快?消息快马加鞭传出去就至少要七八日,再加上南边没有大股部队,合并,整军,出发赶到皇城救援,没有一个月也得二十多天!到时候这皇城里早就易主了,他们赶来也来不及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极好。在他心里,他自己的六万军战力强悍,拿下皇城无需两三日。他甚至还盘算到了当今皇上如果事态危急,有可能会弃皇城逃跑。如果他在皇城中有人,里应外合弑死皇上是最稳妥的。可惜他并没有,原先是有一个的,可是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新皇登基不久就被清理了。
没有也罢,他自我安慰地想。就算没能杀死他,只要皇城易主,再昭告天下他弑君篡位的事实(反正他们手里有证据),到时候当今皇上就算是不死也是过街老鼠,罪责还不是由着他们定?
这个世界上的规则,本身就是胜利者定的。他自得地冷笑了一声,他毫不怀疑他就是那个胜利者。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呜咽声,转头一看,孟琪的生母披头散发,又开始发疯了。一边哭,一边摇头晃脑,嘴里念念叨叨地没完。他本身整日在阴暗的地方待着就情绪不佳,听到这声音,看到她的样子,越发怒从胸中起。这个jiànfu,她怎么还不去死!
他不是没有起过一掌要了她的命的念头,可是这个地方阴暗潮湿,若是她死在这里,怕是很快就要烂掉。他们又没法把她运出去,死了人就要忍受腐臭。他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没有要她的命。
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边贴身的家奴,那人一使眼色,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拉起了孟琪生母,把她拖到了怀王看不见的地方。
几人粗暴地把她扔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骂骂咧咧几声,便踢踏着走开了。这个晦气的女人,即便是下人都没有一个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瘦弱的身体被推搡着倒在地上,感觉肋骨似乎断了,疼得撕心裂肺。她浑浑噩噩的脑子经过这一撞击,反倒清醒了一些。一旦清醒,一阵巨大的悲凉就向她袭来。她这一生唯一的指望,她唯一的女儿,已是不在人世了。
活下去还有意思吗?还有指望吗?她扪心自问。
没有了,她这一生,除了受苦毫无意义。原本还有个女儿,能够指望一下晚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听闻女儿是在后宫里悬梁自尽,因为自戕,连妃陵都不能入,现在女儿的尸首都不知道在何处。她能够理解女儿的想法,女儿从记事起,一直是懂事的,怯懦的。嫁入皇家,她过过几天开心的日子。可是不久就经历了小产,身体越发虚亏不堪。而现在,怀王谋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女儿在宫中,大概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吧?
她不怪女儿,她能够理解她临死之前的凄凉和绝望。女儿啊,是为娘的害了你!她在心里道。为娘的不该把你带到这世上,让你受尽苦楚,从小没有享过一天福。为娘更不该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你身上,让你背负不该背负的压力。为娘最不该的,是为你选择了这样一个父亲!我该反抗,反抗不过哪怕去死!也不该逆来顺受,任由你继承我的悲剧!
她抬起眼,望向怀王所在的方向。这里只有一盏小蜡烛,一片昏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他在那里。她一向柔弱低垂的眼神如今闪着愤恨的光芒,若是怀王在眼前,他一定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这样的仇恨所吞噬。她低着头,抬着眼,死死盯着怀王所在的方向,如夜枭一般发出了咯咯的冷笑声。孟昊,你毁了我一生,也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既然成心要绝我,那我也豁出去了!咱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活!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墙角端起了一个小烛台。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只剩下了微弱的火光。
堆放食物和水的所在在他们藏身的尽头,是怀王先后花了半年的时间令人悄悄搬进来的。这里离通气孔道最近,通风较好。满满当当存着的有肉干,有粟麦,还有一些易储存的蔬菜以及少量的炭和柴火。还有一个简易的灶,可以做些熟食。所以这些人的生活境况虽然和在怀王府没法比,但也不算太差。门口有人看守,但他们看见这女人举着蜡台进来,并不以为意。虽说疯疯癫癫的,可好歹也是怀王的妾室,拿点吃的总不能拦着。
有一个人多心说了一句:“小心点儿火烛啊,里面堆得可是要紧东西。”
她恍若未闻,直愣愣地走了进去。
她站在这简易的粮仓里四处看着。她的思想此刻似乎无比清醒,同时却又无比疯狂。一起去死吧!她咬牙切齿地冷笑着。
她吃力地蹲下身子,用蜡烛去烧那盖着粮食的帐子。蜡烛的火光太小,点的很是吃力。但帐子易燃,火慢慢还是烧了起来。她又扯过燃烧的帐子,引燃了那一捆柴火。
她站起身,冷笑着转身,站在门口。
门外的人很快闻到了烧焦的糊味儿,急忙赶过来看,看见了她身后的火光。急忙大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粮仓走水了!快快来救啊!”
“都给我站住!”她羸弱的身体此刻似乎散发出无尽的煞气,嘶声大叫道:“谁敢给我进来,我就烧死谁!”她双手向身后一拉,一手拿起一根燃烧着的干柴,向着逼近的众人不停地挥动着。
众人一时不敢上前,声音早已引来了怀王。他匆匆跑过来一看,事态竟如此严重!这个疯女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想烧毁他的粮食!
“jiànfu!还不赶紧让开!”他大声怒吼:“想死你就直说!本王成全你!”
她发出了咯咯的冷笑声,似乎等的就是他到来。此刻她不疯了,也不傻了。神志清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想把这个男人看到骨头里。“没错!”她冷笑道:“我是想死!从我知道我的琪儿死了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活了!可是孟昊啊孟昊,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死?你这个禽兽!你这个魔鬼!要死我也要拉着你一块儿死!”
冯氏和孟瑛也赶了上来,吓得捂着嘴,一句话不敢说。这可还是那个喏喏不敢言声的姨娘?
怀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他有知道自己是害怕了,这个女人此刻的眼神让他又回想起了夏姨娘那临终前的眼神。可是紧接着,他为自己的害怕感到恼羞成怒!这个出身低微的jiànfu,居然也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的余光瞟到她的身后,火势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心里又是一阵着急,三两步想抢上前去。她挥舞着燃烧着的干柴,冷笑着看着他要冲过来,忽然两手交叉,把那着火的干柴往自己袖子上一插。
众人傻眼了。里面塞着满满的棉花的半旧棉袍瞬间就燃烧了起来,将她的头发燎成飞灰,她一瞬间成了一个火人,龇牙咧嘴地大叫着:“孟昊!你去死!你去死吧!”直直张开双臂,冲着怀王飞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