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忠仆离世

周太监的身子已经成了皮包骨,浑身佝偻在一起。他浑浊的老眼已经没有了一丝神采,心中是即将来到大限之日的坦然。终究还是熬不住了啊!立秋时尚且能走路,年关将至,已经是油尽灯枯。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先帝的样子在眼前。这是先帝在召唤他了啊!也罢,先帝去后他就该跟着去的,这小一年,不过是苟延残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终究还有件事,他有些放不下啊!他看着屋顶的雕梁,大睁着眼。

他现在一顿饭只能吃一勺米,每天只喝不到一杯水,连太医都不忍再逼着他喝那些苦药汤。服侍的小太监知道他不过是熬日子,但是不敢怠慢,走路说话都悄没声儿的,气都不敢喘,小院里整天都死气沉沉。

但是今日,情况有了变化。随着门外一声响亮的呼唤:“皇上驾到!”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这,可是在梦中?还是到了天宫?

他心中还在纳闷,已经听到了几声靴子走路的响声,紧接着,他听到了年轻皇帝沉稳的声音:“周公公,朕来看你了。”

他浑浊的老眼挤出了一滴眼泪,艰难地撑着想要起来。皇上忙上前来,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瘦骨嶙峋的双手,不让他起来:“周公公,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朕多礼了。”

他说不出话来,流着泪轻轻点了点头。皇上握着他的手,难掩眼中的悲痛之色。这个暗中偷偷照顾他多年,且在他登基时起了关键作用的老太监,终究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是,虽然有些开不了口,对怀王之事的关注仍然让他不得不开口。

“周公公,”他轻声道:“你可还能说话?”

他吃力地点点头,试图张开嘴说话,却只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异响。随侍的小太监慌忙上来,端着一小盅参汤,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往周太监嘴里喂。只喂了不到半盏,周太监便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张开嘴,一张一合道:“老奴没想到,还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到皇上。”

“周公公是在怪朕。”皇上皱着眉,痛心道:“是朕不好,整日忙于庶务,也不经常来看你。只是,看你身体越发不好,朕心里难过,所以有时候躲着不想来。”

周太监忙费力地抬起手,止住了皇上的话:“皇上多心了,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其实,早就盼着去见先帝了。只是有件事,放不下。”

“朕知道。”皇上连连点头:“朕不会让先帝在九泉之下蒙羞,先皇后与怀王之事是皇室家丑,绝对不可外扬。只是朕担心,若是天下不知道大皇子本无皇室血统,怀王,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老奴放不下的就是此事,上次皇上答应老奴绝不会把先帝蒙羞之事传出去,老奴相信皇上定会信守承诺。可是那之后,老奴左思右想,日夜不安,先帝的奇耻大辱,自然不能随意传扬,可是若是关系江山社稷,又岂可为小节所拘?所以老奴想请求皇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先帝之事传扬与天下。可是,若真是万不得已,想必先帝,也更在意我们西楚的江山社稷。”

“周公公这么说,朕就放心了。”皇上面色很是感动,这个忠心耿耿服侍了先帝一生的老仆,直到这时,还在一门心思为先帝着想!。

“周公公,朕今日来,是还有件小事想问问你是否还记得。周公公可记得先皇后身边有个嬷嬷,是位精通医术的苗女?”

“皇上是在找当年相关的证人吧?”周公公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皇上找对了,当年确实最有可能知道实情的,就是那位嬷嬷。只可惜,先皇后小产后她就死了,死因至今成迷。”

“死了?”皇上心中很是失望,又有些不甘。

“当年先帝和先皇后情深,所以老奴跟那位嬷嬷也算是经常见面。她话不多,但是医术很是精湛。先皇后的家乡本就是在湘西那边,那里苗人众多,这位嬷嬷据说是在老家时就跟着她的,她这么多年一直随身带着。只是不知为何,先皇后小产后不久,她就死了。”

“周公公确定她死了?”皇上还是不肯相信。

“当时先皇后小产,怀疑是荣太妃做手脚,在宫中大肆追查。那段时间,似乎那位嬷嬷和先皇后之间有了争执。”

“什么争执?”

“似乎......那位嬷嬷觉得不是荣太妃下的手,阻止先皇后继续查下去。不过确实,查到最后,先皇后也没有找到荣太妃下手的任何证据。”

“这么说先皇后从一开始就认定她的小产是人为的了?”

“是,据说是先皇后认定她的饮食被人做了手脚。可是她一向小心,她的饮食一直是那位嬷嬷查过无误才能入口的。那时候那嬷嬷坚持认为宫内的饮食并无问题,并且似乎因为什么跟先皇后起了很大的争执。”周太监皱着眉头,竭力思索着:“那之后不久,她就从宫里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先皇后也找她找了许久,后来搜查证据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如此,周公公为何肯定她死了?”皇上的兴头又鼓了起来。

“那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怀王的家丁在郊外找到了她的尸体。”

“怀王?”

“是,过去了半年,已经是一堆白骨啦!只有一个苗人戴的银镯,先皇后证实确实是她戴过的。”

周太监似乎回光返照,说话很是流利了起来,思维似乎也很是清晰。见皇上沉思不语,他便又道:“皇上,老奴总觉得,当年先皇后小产之事,兴许与怀王有关。”

“周公公为何这么觉得?”

“老奴没有证据,可是老奴觉得,怀王有这个动机。”

“动机?”

皇上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他要与先皇后联手保自己的儿子登基,如何保证先皇后不生出别的心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皇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

若真是如此,先皇后,也是个可怜人啊!可惜怀王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响,先皇后的心,也终究是渐行渐远了。从先皇后后期的表现看,她对怀王已经彻底伤了心,决定和怀王划清界限。他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手段和算计无法长远,最牢固的人心,同样需要人心来换!

周公公见皇上明白了,便又道:“当年的先皇后还是很信任怀王的,但老奴猜测,那个苗女嬷嬷兴许看出了一些端倪。可惜先皇后不听,所以两个人才有了争执。但是先皇后再怎么样,也不太可能对从小带着自己的嬷嬷动手。搞不好那嬷嬷的死,也跟怀王脱不了干系。只可惜,这证据是无从查找了。”

皇上苦恼地叹了口气,嬷嬷已死多年,先皇后也已经薨逝,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当年的真相?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自我安慰道。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强。他握着周公公的手,轻声道:“公公,这些事朕都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吧,不要劳神了。”

“皇上,人老了,抗不过命。老奴已经活够了,这辈子服侍先帝,没什么可遗憾的。若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替先帝看着皇上将这西楚治理地政通人和,没能看着皇上解决了先帝那么多年没解决掉的军政大事。”

“别多想了。”皇上苦着脸安慰他:“朕问过太医了,只要熬到春天,周公公怕是想走,老天爷还不收呢。”

周太监轻轻摇了摇头:“皇上不必安慰老奴了,老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皇上这一去,怕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皇上不觉哽咽起来,拍了拍他的手:“不要乱想,你好好歇着,朕再来看你。”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出远门时,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回去的路上,他才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传给伺候的人,他爱吃什么就吃点什么,不必听太医的限制这个那个了。”

“是。皇上,已是二十三了,礼部刚才请旨,说是今年的祭礼参照往年之例已经齐备,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他忽然站住,恍然苦笑了起来,要过年了!

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年头终于要过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宣平二年。这一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想要做个总结,都不知该从何做起了!

后日官员们就要开始休沐,准备过年。腊月二十五年终祭天大典,二十七祭祖,除夕之夜太和殿要举行盛大的国宴,正月初一又有家宴。今年前线还在打仗,一切从简,只是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他虽是皇帝,其实对这些礼节也生疏,不过好在礼部都是已经用熟的老人,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后宫里,赵婕妤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今年的家宴,也是要好好操办一番的。

他正在站着出神,后面脚步声响起,两个小太监匆匆跑了上来,跪下悲声道:“皇上,周公公去了!”

王全安呀的一声,忙捂着嘴,眼泪滚瓜一般流了下来。他悲怆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眶已是红了。他低声道:“周公公是陪了先帝一辈子的人,奴才是不能进皇陵的,就给他在皇陵附近点个穴厚葬吧,不要让他离先帝太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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