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国助听了勃然大怒,吼叫起来:“你给我一口饭吃?!你当初流落平户,要不是我爹赏你一口饭吃,你早就横死街头了!”
“不错,李家对我有恩,所以我现在留一口给你,不然我就全吞了,渣都不剩。”聂尘淡然的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李国助对他来说毫无威慑力。
“松浦大人,他这是恩将仇报,是背信弃义!”李国助不再跟聂尘哆嗦,他知道这里最有力量的人是谁:“你刚才提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姓聂的根本不是要跟我合作,他这是要吞了大通商行!”
“若是要吞并你,直接在外海断了你航路就成,根本无须在这里和你多说。”聂尘摇摇头,在松浦诚之助开口之前点明道:“松浦大人想要维持平户的平衡,方才留你一条活路,你应该感谢他,哦,对了,顺便要谢谢我,毕竟我也同意这个方案的。”
“感谢…….你?”李国助只觉一口气在喉咙里差点没上得来,梗得他直翻白眼,吭哧吭哧的好半天才顺过气,然后就听松浦诚之助说话了。
“聂君说得对,这事是你们错在前。”他用训斥下属的口气不悦的说道:“聂君和你们大通商行只是合作关系,这事大家都很清楚,他没有跟你们签卖身契,自然就不是大通商行的人,和你是平等的关系,你们怎能去贪图他的烟馆?烟馆可有德川家的份子,我尚且不敢想,你们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这个……”李国助理屈,身形瞬间似乎缩小了几分,不过他立马就想了起来,怀里还有份空白的烟馆契约,如果早几个月就威逼聂尘在上面签个字画个押,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大通商行是李旦一手创建的,在平户举足轻重,和我们松浦家关系一直也很好,幕府每次征税,你们都是大头,这些也是功劳,亏得这些年你爹的贡献,方才今日救了你一次。”
松浦诚之助警告道,双手按着横在腿上的倭刀:“聂君的远洋商行开张,也在我这里知会过,我是同意的。”
“啊?”李国助惊讶的抬起头:“这……”
“不必惊讶,聂君做事,一向很有规矩,不像你,李佬刚死就胡闹生事!”松浦诚之助不满的瞪着他,把李国助的头又瞪得低了下去:“平户是个大海港,商行多,生意就越大,缴纳的税款就越多,对我们是好事,你干什么去打砸?要不是我恰好回来,你就要闯下大祸!聂君如果禀报幕府,连我松浦家都吃罪不起!”
李国助翻白眼看向聂尘,心想你恐怕不是恰好回来,而是被姓聂的叫回来的吧。
这么一想,他心中愈加的明白,眼前这两人,正在唱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果然,白脸聂尘说话了,他大度的道:“哎,松浦大人,年轻人不懂事,给点教训就好了,毕竟今后还要一起做生意的,生分了不好看。”
红脸松浦诚之助指着聂尘教训李国助:“你看看,人家多大度,你好好学学。”
“.…..”花脸李国助只好不做声。
但心里是不服气的,他顿了顿,还是冷笑着道:“姓聂的,你说你可以在外海断了我的航路,好大的口气!你可别忘了,你带出去闯海的船,全是我李家的,你手底下就那么几条船,水手都是我李家的人,你拿什么断海?”
哼哼几声,他很有底气的又说道:“别以为打了几场仗就牛逼哄哄,这世道还是凭人多底子厚,你要断我的路,当心自己的后路被断了啊!”
聂尘响亮的名头,是打赢了两场硬仗得来的,以少胜多击败李魁奇,以劣击强打赢荷兰人,这两场海战赢得漂亮,不过聂尘一个人赢不下来,全靠手底下有李旦的船队加持。
这些船和人都是李旦的根底,只要李国助一声令下,全都会回去,到时候聂尘拿什么跟他斗?
李国助信心十足,你聂尘有倭人帮手又怎样?逼急了,大不了老子上船下海,把你平户堵成一个死港,谁都别想好过。
这话很有威胁意味了,松浦诚之助脸色都变了一变。
“说到船和人,我想起来了,李旦老爷在世的时候,跟我有些商量好的协议,可以拿出来给两位看一看。”聂尘拍了拍脑门,想起了什么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纸是普通竹纸,上面淋淋漓漓写了不少文字,满满一大篇,下面有印鉴和画押。
“我爹和你的协议?”李国助错愕的看着纸,迷惑的眯起眼:“我怎么不知道?”
“你爹不会什么都给你说的。”聂尘好心的提醒他,指着纸上的画押:“这协议可是真的。”
李国助仔细盯着纸看了又看,突然伸出手去戳了一下鲜红的画押指纹,拿到眼前瞅了瞅闻了闻,怒道:“这红泥印还是新鲜的!”
松浦诚之助探头去看:“真的?”
聂尘淡定解释:“天气太潮了。”
“这分明伪造!”李国助大吼。
“哎,不要着急,我觉得是真的,你看还有你爹的印信盖着呐。”松浦诚之助主持公道。
“大人,这一定是他偷了我爹的印信!我知道了,他刚刚去我爹房里偷盖的,还按着我爹的手指头捺的印!”李国助气得音调都变了了。
“李国助先生,说话可得讲证据,没凭没据乱讲犯法的哦。”聂尘义正言辞的反驳,然后拿起纸来:“我念念上面的大意啊,两位听听。”
聂尘清清嗓子,很庄重的将纸念了一遍,最后贴心的总结道:“这上面的意思是说,李旦老爷为了让大通商行发展的更好,支持我发展中华远洋商行,特将大通商行三百料以上的船只分出一半来,共计两百多只,具体名单附后,归入远洋商行名下,连同水手一起随船交割,立此契约为据!”
他把契约纸递给松浦诚之助,松浦笑着接过,大加赞赏:“李佬倒是心气高,如此高瞻远瞩,真乃人杰也。”
“是啊,我都没想到李老爷他这么大度干脆。”聂尘感叹道:“为了平户的未来,他想得很远,很周全,我不及也!”
两人一唱一和,感慨良多,浑然没将旁边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的李国助放在心里。
“.……”李国助已经气得忘了生气了,他嘴巴几张几合,愣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起。
“这是假的!是假的!我爹没有看过这样的契约!”李国助艰难的蹦出一句话来,脸涨得发紫。
“不是吧,你竟然否认你爹承认过的契约?”聂尘唾弃道:“这是为人儿子该有的样子吗?”
“松浦大人,你刚才没有提到这个,你没有说这个,这是姓聂的伪造的,这红印泥都是新的,是假的!”李国助都快要语无伦次了,他站起来,拼命叫嚷,猛扑过去,想抢过那张契约来。
松浦诚之助闪电般的将手一抬,带鞘的倭刀像条长棍一样抽出去,抽到李国助脸上,将他打得仰面跌倒,在榻榻米上惨叫着连打了几个滚。
纸门被猛地拉开,几个武士探头进来,松浦诚之助沉声说了一句倭话,武士们躬身退了出去。
“我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松浦诚之助威严的发话道,每一个字都充满着威胁的味儿,倭刀复又横在他的膝盖上:“你不能否定。”
“上面有大印,有画押,要证明是假的,只有李旦老爷活过来,这恐怕很难。”聂尘叹口气道,充满同情的看着李国助:“要分一部分船出来是很难令人接受,但我们不能违背李老爷的遗命啊,我本来也不想的,远洋商行需不着这么多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老爷这么信得过我,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啊,聂君可要受累,这么些船过来,管理可要费神一点。”松浦诚之助深有感触的附和道:“可不要辜负了李旦的一番苦心。”
“松浦大人放心,为了平户,我势必鞠躬尽瘁,将商行做大做强,为松浦家,为平户港,尽我最大的努力。”
两人一起微笑,然后看向李国助。
李国助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右脸上一道长长的乌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很快半边脸都是这道淤青印子,这一下挨得挺狠。
他看着用和善的笑脸看着自己的两个人,脸上火辣辣的痛,李国助觉得恍然在梦里一样迷幻。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好好的去砸店,怎么被抓来的?
松浦家的铁甲军居然从前线撤回来,松浦诚之助亲自领着人打散了大通商行的队伍,把自己和大通商行领头的那些老头子全都抓了过来,跪在院子里挨揍。
现在聂尘来了,跟松浦家家主一起用拙劣的演技唱着戏,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想拆了大通商行。
拆了大通商行,扶持远洋商行,这就是这出戏的本质。
李国助脑子不是很聪明,但并不蠢,他吃了一闷棍,想明白了。
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似乎也只能答应了。
但是,李家深耕平户几十年,岂能你们几句话一张废纸就能拆了去?
李国助捂着疼痛的脸,慢慢退了两步,面色一片苍白,嘴里最后的倔强说道:“你要船要人,他们肯跟你走吗?”
“这你就不用费心了,愿意过来的人,自然会过来,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强求。”聂尘看向了松浦诚之助:“我不会把大通商行挖空,有松浦大人在,他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干。”
松浦诚之助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一切都尘埃落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那扇纸门从里面再次拉开时,李国助先一步走了出来。
他捂着半边脸,走到院子里,那些老头子还被绑在地上跪着,有几个已经被揍得昏迷了。
站在纸门处的松浦诚之助喊了几声,有倭人武士过去,解开了几个老头子的捆绑,让他们相互搀扶着跟李国助一起走了。
聂尘站在松浦诚之助后面半步远的位置,凝视着这些人的离开。
“聂君,你要我做的,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可别做不到啊。”
松浦家主饶有深意的说道,朝聂尘的方向微微侧头。
“十八辆牛车,每车装载大木箱五个,统共约一百八十万两白银,以及两箱黄金,已经送到了城下町,大人可以即刻赶过去验收。”聂尘答道,说出几个数字。
松浦诚之助身子晃了晃,满脸贪婪的喜色,又问:“剩下的呢?”
“剩下的需要分作几次运过来,毕竟五百万俩的重量太大了。”聂尘微微笑着:“大人放心,我不会贪一两银子,毕竟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后我还要在平户落叶生根呢。”
“跟聂君合作,就是这么愉快,比李旦要舒服多了。”松浦诚之助伸手出来,在聂尘的肩上拍了拍:“没想到李旦这老滑头,居然在离岛上藏了这么多财宝,看来他早有异心,信不过我松浦家啊。”
“大人把他家拆了,是极为明智的举动。”聂尘道:“大通商行发展几十年,早已尾大不掉,阉割了它,分一半出来,李国助的实力就弱了一半,大人控制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松浦诚之助继续笑,眼神瞟着聂尘。
“至于我的远洋商行,大人更不用担心了。”聂尘镇定自若:“我没有根基,全靠大人扶持才能生存下去,平户说到底是松浦家的,中华远洋商行是一个刚落地的婴儿,离了大人的保护,李国助都能一掌拍死它。”
“聂君脑子就是聪明,跟聪明人说话,要容易许多,比跟李国助这人说话好多了。”松浦诚之助哈哈大笑,高声吩咐手下去牵马来,然后冲聂尘问道:“这里的人,你看着处置吧,我都交代下去了,你说放,他们才会放。如果你要出气,只要打死的人不要太多,也没有问题,我先走了。”
马牵过来,诚之助迫不及待的跳上去,双腿一夹,就扬长而去,匆匆向城下町他的住所去了。
聂尘笑着冲他的背影挥手,等他转过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放下手来。
瞧瞧跪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他笑了笑,背着手,慢慢的度步走出了勘定所的大门。
门外何斌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相互对了对眼神,什么都没说,何斌就知道事情必然都妥了。
来到街上,聂尘的身子才算松懈了下来,刚才在人前的从容自如都是紧绷着的神经竭力运作出来的,直到此刻,才真的自在起来。
“回面馆吗?”何斌问,递过一只水囊:“在里头很费神吧,喝口水缓一缓。”
“回面馆!”聂尘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脸上浮出亢奋的神情:“松浦诚之助去查看他的钱,我们也去盘盘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