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只要秦相回府了,还请第一时间告知在下……”
“多谢,多谢。”
秦三颔首,送走了扑空的参知政事王次翁。
加上这位,光是今日,秦三便已经接待了二十一位朝廷重臣了。
而秦相爷……
在那苏堤旁的船上,他又是敬酒又是说些笑话,不断地试图将席间的气氛推上去。
这般努力,更甚于昨日陪金国使者的时候。
岳飞父子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场合,若不是还得卖薛弼面子,加上秦桧又几度留人,适才秦桧说了封官的事情之后,他们便应该与张俊一起离开的。
官家要收回兵权,毕竟不是小事。
岳飞远没有张俊那么轻松……大宋防武人如防虎,是历来的规矩。虽然皇帝与自己透过了底,他也并不怀疑现今的皇上。
他担忧的是,若皇帝一时间起了兴,像之前那样来个更戍法,来个兵无常将将无常兵的玩法……太平年间这么做没事,但现在是大事关头,他没信心在不磨合的情况下,去领着张家军或者韩家军,还能做到上下齐心。
心里头装了事儿,又与秦桧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岳鹏举朝着薛弼使了使眼色,二人共同举杯朝着秦相:
“秦相勿要忧虑太多,圣上仁慈,您与官家最多只是想法不同,哪里又出得了什么事端。”
秦桧一直在笑,脸上的肉皮都有些不太自然了,此刻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他回敬道:“话是如此,但鹏举知道,官家毕竟脑子受了伤……想想吴表臣,又想想张通古,桧实难安啊!”
“所以无论如何,鹏举此番当帮帮老夫,大恩大德,秦桧没齿难忘!”
说着,连忙又让秦熺去给岳云敬酒,刚才秦熺已经给岳云道了好几次歉,只差跪了下去。
岳云毕竟年轻,承的又是岳飞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加上上次自己没吃亏,这次又把话说了开来,与秦熺早已经称兄道弟了起来。
一巡酒过,岳飞又要告辞,他既然答应在老九面前帮自己说话,秦桧也找不到继续阻拦的理由。
只是又说了好一会儿的场面话肉麻话,说得席间众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才放了岳飞离开。
临了,还让人家没事就去家里坐坐,这幅景象,若是不知情的见了,非得把两家当成是世交。
岳家父子,连同着王贵牛皋薛弼,从船上了地,均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牛皋瓮声道:“这秦相热情是热情,怎的就是让人感觉哪里不痛快。”
岳云则是看向自家父亲:“在襄阳时常常听家大伙儿说秦相的不是,今日看起来……咱们终是过分了些。”
唯有薛弼抚扇微笑不语,看得王贵直翻白眼:
“老头儿又开始了,每次他一想到什么事儿就是这个表情,就是不说,非得咱们去问他。”
“这次呀……”王贵一把抢过了薛弼的纸扇,“就不问,急死你!”
“莫要胡闹!”岳飞止住了王贵,将扇子还给了薛弼,“薛先生有甚见地,倒是可以与我说说。”
“此行回临安,朝中许多事情我都看得不甚明白……”岳飞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自然是不对了!”薛弼不玩扇子,改玩起了自己的胡子来,“元帅何时见过一月之内,朝廷死了这么多的大臣?”
其实也是有的,开封城破的时候,还有随二帝北上的时候,那时候死的大臣最多。
不过那是死在金人手里,像是现在这般,直接或间接死在皇帝手里的,确实是没有发生过。
“官家要您的兵符帅印,是因为他是皇帝,只要是皇帝,有您这样的将军在,就一定会有所顾虑。”
“但元帅也勿要多虑,能把堂堂宰相逼到要来求您保命的地步……这便是官家的诚意。”
“要我说,您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官家的反常,不管是您还是张太尉,一直都用以前眼光去看陛下,自然觉得不对了。”
“但您把官家当成一个正常的皇帝,这所有的一切,便都能解释得清楚了。”
也许是因为局外人的缘故,薛弼一番话让岳飞有些明了了起来。
确实,确实是因为皇帝的反常,他才觉得不对劲。
可换个思路想想,不对劲的……或许是之前的那个?
王贵笑道:“要我来说,皇帝陛下还是太收着了些。”
“咱们为他赵家打江山,卖的是自个儿的性命,他早把这些人给杀了,咱们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阻碍。”
“就是就是!”牛皋附和道,“咱们当时就不该回来!自个儿打自个儿的,到时候去了黄龙府把那金国皇帝给捉了来,你看他回不回汴京!”
眼见越说越过分,岳飞正想着呵斥他们,却见一人小跑了过来。
等他走近了些,大伙儿这才认了出来,这便是适才随着张太尉同行的亲兵了。
那人拱手道:“岳少保,官家在那边等着你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当真看到了站着的张太尉。
虽然没能看清皇帝的脸,但世间上能让张俊在一旁添茶的,除了官家又还能有谁。
还准备回宫里去找,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在这里等着了。
岳飞顿了顿,刚想吩咐几人先回府去,却被这人给拦了下来:
“同去,同去,官家说全都去!”
岳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皇帝,此时兴奋异常,赶紧把目光落在了岳飞的身上。
上次父亲回来,非说什么官家见过了自己,还责怪自己去向着官家讨了赏,见没见过,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嘛!
今日真见了,他倒是要让皇帝陛下为自己做做主。
“那便……同去吧。”
说着,又嘱咐岳云要有规矩,莫要张口胡说,如此这般,才大步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些,却看到皇帝站在湖边,抱着一个小和尚,口中不断威胁道:
“今天伱便给老子说个清楚,这面具到底是谁的!”
“若是说得不对,老子便把你给扔进湖里!”
岳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张俊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等一会儿。
大伙儿心里头俱是难过至极,只想着当今皇帝无后,现在只能在这小和尚身上去找天伦之乐去了。
除了黄彦节,这儿的男人多半都是当爹的,此番更能感同身受一些。
反而是岳云,见自己老子不说话,又没见着有皇帝模样的人,看到了刘邦,便是看到了熟人。
忙上去打招呼道:“辛伯伯,您也在这儿!”
刘邦下意识地转身,却不想岳云这小子站得太近了些,直接就和他给撞上了。
脚下一个没站稳,眼见就要摔进湖里,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岳云的胳膊,这才免去了一身凉快。
这个景象,看得岳飞差点心都跳了出来。
赶紧上前,一脚便踢在了岳云的身上:
“孽子!”
又连忙安抚着皇帝:“陛下受惊了,臣……”
话还没说完,就见皇帝白了他一眼,把小和尚放在地上,赶忙去把岳云给扶了起来。
“你小子,踢仇人呐!”
这脚力大,也就是岳云这身子骨了,换作是了黄彦节这种残疾,少说得丢掉半条命去。
岳家父子心中各异,都是说不出话来。
等回到了茶肆旁,刘邦朝着沉默的岳飞伸出了手:
“东西呢?”
和张俊一样,他也只带了兵符在身上,此时连忙递了过去:
“官家……”
刘邦打住了他,并没有接,还是与张俊一样,让他交到衙门。
“说吧。”
岳飞一愣:“说……说什么?”
“你吃了人秦桧的饭,刚下桌就忘了是吧?”
刘邦打趣着他:“看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也是个心思活泛的人。”
岳少保这才记了起来,看了眼张俊,后者却盯着天,压根不接他的眼神。
“官家圣明,臣,臣确有要说的。”
“秦相虽然求和,但毕竟也是国之栋梁,又身任宰辅之职,干系甚大。”
“陛下……常言道‘大德有容,神武不杀’,咱们当把心思放在对御外敌身上,不该自毁长城。”
“长城?”道济的位子空了出来,刘邦示意他坐下说话。
“你说,秦桧是长城?”
见过傻的,也见过天真的。
但是像这位这样,这么傻又这么天真的,还真是没见过。
“你那个什么大德有容神武不杀这话儿,弄错了。”
“不是有容了便是大德,也不是不杀了便是神武,你一武将,莫要被那些竖儒的话儿给诓骗了去。”
听皇帝这意思,秦桧的担心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岳飞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宰相啊!
“知道那金人完颜兀术此次开出来的议和条件,是什么吗?”
刘邦看着岳飞,将秦桧念给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背了出来:
“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且杀吾婿,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
“必杀飞,始可和。”
后面六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有千钧之力,敲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张俊更是大怒无比,他被秦桧骗得好苦!
原来金人非要什么三大将的人头,而是,而是只要岳飞一人的!
岳飞也是,一直以为自己和秦桧只是政见不同,可从根上,都是希望大宋好的。
“现在和了,你也依然还活着……朕自然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儿出来,但是岳飞……”
“你才是朕的长城,”刘邦摇了摇头,“秦桧不是。”
长长叹了口气,岳飞还没来得及表示对皇帝这话的感谢,又听到他说:
“而且,你有什么资格来替秦桧求情?”
“他欠的又不是你的命,是百姓们的。”
“你自个儿瞧瞧吧,那议和一事传出来,总是会有人不满的,也总是会有人不高兴的。”
“大伙儿这么憋着,终究是不行,憋得久了,就容易出事。得给他们找个口儿,把这口气给泄出来。”
“若是因为这议和反而丢失了民心,朕还不如就直接与金国人开打了,折腾那么多作甚?”
刘邦拍了拍岳飞的肩膀:
“秦桧,便是朕要开的那个口子。”
原本还因为一顿饭对秦桧有些改观的岳家几人,在听见那‘必杀飞、始可和’过后,早已经愤怒无比,回想起适才那对父子的嘴脸,更是觉得恶心至极。
同岳飞一起,几人朝着西湖上那艘船儿看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