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弃疾

“他说的什么?”

待尘烟落尽,亳州城的南城门面前,已经是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

遍地都是碎肢烂肉,适才粘在地上的大片的血,被尘土覆盖,大家耳边都在嗡嗡作响,分不清是人的哀鸣,还是那剧烈爆炸之后的耳鸣。

东西两边的左护军旧部,被张俊与韩常带着的人架在了城头,那声巨响传来的时候,两人方才惊觉了起来,再也不敢拖延,不约而同的、以一军主帅的身份爬上了云梯。

都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主,此时见了城下方的这个景象,也忍不住有些犯起恶心,不过……

幸好赵官家无事。

幸好亳州城,破了。

种雷年纪轻,在他种家的教育认知里头,马战步战甚至是水战均是有所涉猎,唯独这用火器的战法,他是第一次看到。

此时他分明听见皇帝姐夫说了话,却又难得的走了一次神,便试探着问道:

“官家,您,您说什么?”

刘邦站在最前头,看到了几个将领都无事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那震天雷的威力犹如开天辟地一般,是彻底刷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认知。

“你没听见吗?”

他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种雷:

“刚才那老头儿点火之前,说的是什么?”

他与郦琼谈话,是各自说一句,边上的卫兵就复述一遍,所以能够交谈无碍。

但那老家伙冲过去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喊了一句什么……

种雷颔首道:“确实没太注意……这,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

一个已死之人的遗言而已,当然不重要了。

眼下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城里的降兵、惊恐的百姓、受伤的兵将还有十几万兵马的驻扎场所,这些都要他来做决定。

但是他心里面像是有什么在抓一样,就是非常的想要知道,那老头儿喊的是什么。

所以他又看向别的人:“你们听到了吗?”

身边的人与他一样,距离辛赞有着老远的距离,他听不到,别的人自然也是听不到了。

但总是有人听见了的,刘邦有些踉跄地往前走去,一开始还有心避着地上的碎肉,到了后来,他索性也就放弃了……不管是血还是骨头,直接踩了上去。

“你们听见了吗?”

距离爆炸的点越来越近,听到了那句喊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人听清楚,他喊的内容是什么。

一直到了那两人的身边……两人有些呆了过去,他们是五个死士中的人,本来已经做好了就义的准备,但毕竟年轻,见到了麻子和种抗的死亡过后,难免有些泄了气。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苛责不得。

“陛下……”

两个男人伏在地上,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也许是害怕的,也许是庆幸的,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死亡后,不受控制的掉泪。

反正,他们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为了谁在哭。

“你们,听到了吗?”

两人抬起了头来:“听到了,听到了!”

刘邦抓着两人的胳膊:“他喊的是什么?”

“多谢陛下,臣如愿了。”

“是这句?”

“就是这句。”

两人听得清楚,其实老头儿还骂了句脏话,但他们知道,官家要听的不是这个。

便只捡了后半句来说。

那老头儿到底是把麻子的话给听了进去,把脏话骂了出来,他整个人,也算是干干净净走的。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把伤患快些送医。”

种雷连忙应声,皇城司的禁军虽然只负责赵官家一人的周全,但到了这个时候,后勤工作该是他们来做的。

“郦琼兵马……有要投降的,先交由张俊看管,不许跑了一个。”

“不愿投降的,就地格杀,毋需多言。”

“叫辛次膺先行安抚百姓,还是和往常一样,将户册土册登记明白。”

“立下战功的……你安排人去核查,不可错漏一点。”

“叫韩常去盘点军需粮草,还有人马,看看损失了多少。”

“这三人……”

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就先这样吧,这三人的事情,朕自己来处理。”

种雷全都应诺了下来,刚想回头,又折身过来道:

“那些人……”他指着一片由皇城司禁军包围着的百姓,正是适才冲在最前头的,被他们与别的百姓分开来保护的刁民。

“当如何处置?”

轻轻吸了口气,刘邦低声道:

“都杀了。”

“那便晚些时候,臣……”

“不用,”刘邦打断了他,“就这个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全都杀了。”

种雷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大费周章地保护下来的人,又要大张旗鼓的取了他们的性命。

不过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也没有多问,按照他个人的想法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

因为他们在之前,确实是敌人。

刘邦想得很清楚,刚才不杀,是因为不想在百姓逃命的时候,再引起恐慌。

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对这一城的百姓,已经是足够的慈悲了。

什么算是慈悲?

是有办法有能力去报复的时候,选择了收手,这就是慈悲。

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报复的慈悲,那叫懦弱。

恩威并施,才能把恩的作用最大化的体现出来,而且,他刘季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身后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再没了禁军去挡在这些人的前头了。

南城门被王德的人打了开来,辛次膺与许多人一齐入了城,他们和张俊韩常一样,也是被这城中惨象给吓了一跳。

不过……

大伙儿的注意力,此时倒是都集中在了一起。

全是尸首的地上,有个人在蠕动着,像是一条虫子。

等她爬近了些,刘邦这才看出来,这是一个妇人,一个年纪已大的妇人。

而且,她好像眼睛看不清楚,胡乱地爬着,没有个方向。

朝着她走了两步,刘邦蹲了下来。

“你在找谁?”

那妇人没有理他,用手朝着他探了过去,等摸清楚了他身上的盔甲,有些疑惑道:

“你是宋军?为何你的甲胄与郦元帅的不一样,与别的宋军也不一样?”

佩服她识甲的能力,刘邦说道:

“郦琼已经死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一会儿自会有人送你回家。”

老妇人愣了一愣,随即狂笑道:

“郦元帅何等英雄!你们这些宵小也能害了他的性命?!”

“我既然遇到了你们,那便是该有此劫!尽管杀了我吧,否则的话,待我儿提刀赶到,自有你后悔的时候!”

“你儿子应该也死了。”

刘邦有些冷漠,对一个母亲说这样的话来,更是有些残忍。

果然,那老妇马上便发了狂:

“你胡说!你胡说!”

“休要编排我儿的谎话,你这南朝歹人,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有些声嘶力竭,不过刘邦也懒得理她了,因为他旁边,有别的人到了。

刘瞻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人。

“陛下。”

“他是谁?”

刘瞻把小孩儿放在地上……看起来就一两岁的模样,正是娇憨可爱的时候。

此时显得有些懵懂,晃晃悠悠地在地上走着,看样子随时都有要摔倒的风险。

“他是辛赞的孙儿,这位,是辛赞的儿媳妇儿。”

“辛赞之子辛文郁在去年带领族人偷偷练兵,结果被金兵发现,虽然辛赞在北地颇有名望,不过辛文郁还是被金兵给射杀致死了,独留下了这一妻一子,交给辛赞照料。”

小孩儿终于是忍不住,一个前倾,吓得后面的妇人叫了一声,幸好刘邦手快,把他给扶住了。

“多大了?”

“绍兴十年五月生的,就快两岁了。”

正好辛次膺也赶到了,他瞧赵官家正在逗弄孩子,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默默站到了一旁,不愿意打扰了他。

“朱松的儿子,现在是在哪里?”

知道皇帝是问的自己,辛次膺想也没想:

“朱松与刘子羽关系匪浅,朱家三郎仍在临安,由刘尚书照看。”

“这孩子也送去临安吧,”刘邦摸着他的脑袋,“陆宰刘子羽胡铨都是有学问的人,让他们好生教导。”

“若是种雨生了个儿子,以后也要有人伴读才是。”

刘瞻连忙朝着皇帝行礼,他当然知道,皇帝的这话意味着什么。

辛家人,将从这个孩子开始,堂堂正正的飞黄腾达。

那妇人好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还是刘瞻提醒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了谢恩。

“官家……”

见皇帝站起了身来,作势要走,刘瞻又喊停了他。

“还有何事?”

“那个……”刘瞻顿了顿,还是说道,“孩子还没个正式的名字,您给取一个吧。”

小孩儿不好养活,小的时候都是唤小名,年纪大些了,才能有个正式的名字。

这也说得过去。

“嗯……朕很喜欢刘彻的霍去病,那是真正的去了大汉之病。”

“那么,你就叫弃疾,如何?”

刘邦摸着他的小脸儿,小孩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个大人。

“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帮助朕,永弃这大宋之疾,这汉人之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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